《庄子·逍遥篇》的原文及译文赏析(精选8篇)由网友“一把刀”投稿提供,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后的《庄子·逍遥篇》的原文及译文赏析,供大家参考借鉴,希望可以帮助您。
篇1:《庄子·逍遥篇》的原文及译文赏析
《庄子·逍遥篇》的原文及译文赏析
何偃,字仲弘,庐江人,司空尚之中子也。举秀才,除中军参军,召为太子洗马,不拜。元嘉十九年,为丹阳丞,除太子中舍人、中书郎、太子中庶子。时义阳王昶任东官,使偃行义阳国事。二十九年,太祖欲更北伐,访之群臣,偃议曰:“伏计贼审有残祸①,歼殄非难,诚如天旨。今虽庙算②无遗,而士未精习。边民流散,多未附业。淮、泗数州,实亦雕耗,流佣③未归,创痍未起。且攻守不等,客主形异,薄之则势艰,围之则旷日,进退之间,奸虞互起。窃谓当今之弊易衄④,方来之寇不深,宜含垢藏疾⑤,以齐天道。”帝不悦,迁始兴王浚征北长史、南东海太守。元凶弑立⑥,以偃为侍中,掌诏诰。时尚之为司空、尚书令,偃居门下,父子并处权要,时为寒心;而尚之及偃善摄机宜,曲得时誉。
会世祖即位,任遇无改,除大司马长史,迁侍中,领太子中庶子。改领骁骑将军,亲遇隆密,有加于旧臣。转吏部尚书。尚之去选⑦未五载,偃复袭其迹,世以为荣。侍中颜竣至是始贵,与偃俱在门下,相得甚欢。竣自谓任遇隆密,宜居重大,而位次与偃等未殊,意稍不悦。及偃代竣领选,竣愈愤懑,与偃遂有隙。竣时势倾朝野,偃不自安,遂发心悸病。上表解职,告医不仕。世祖遇偃既深,名医上药,随所宜须,乃得瘥。时上长女山阴公主爱倾一时,配偃子戢。素好谈玄,注《庄子·逍遥篇》传于世。大明二年,卒官,时年四十六。世祖与颜竣诏曰:“何偃遂成异世,美志长往。与之周旋,重以姻媾,临哭伤怨,良不能已。往矣如何!宜赠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本官如故。”谥曰靖子。
【注】①残祸:指北魏内部发生混乱。②庙算:指战略战术。③流佣:指流亡在外受人雇佣的人。④衄:nǜ,挫败。⑤含垢藏疾:形容宽容大度。⑥元凶弑立:指太子刘邵杀死宋文帝自立为帝。⑦选:指负责举荐官吏之事。
1.对下列句子加点的词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 ) (3分)
A. 访之群臣 访:看望;访问。
B. 薄之则势艰薄:接近;迫近。
C. 领太子中庶子 领:兼任。
D. 尚之去选未五载 去:离开。
2.以下各组句子,全部表明何偃备受宠信的一组是( ) (3分)
①使偃行义阳国事 ②迁始兴王浚征北长史、南东海太守
③会世祖即位,任遇无改 ④尚之去选未五载,偃复袭其迹
⑤上表解职,告医不仕⑥名医上药,随所宜须
A. ③④⑤ B. ①③④ C. ①②⑥ D. ②⑤⑥
3.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概括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3分)
A.何偃父子身居要职,地位显赫。何偃的父亲何尚之担任过司空、尚书令等,何偃本人所任官职礼部尚书也对朝廷人事有一定干预权。
B.何偃勇于进谏,力阻皇帝北伐。太祖想趁北魏内乱发动战争,何偃认为时机不到,北伐容易引发国内矛盾,应兴利除弊,顺应天道。
C.何偃为官机敏,有赞誉之声。刘劭杀父继位后,何偃父子同处权力巅峰,虽使人为之战栗,但父子二人皆因巧于处事而赢得赞誉。
D.何偃官位高,引发同僚不满。何偃和侍中颜竣同在门下省为官,起初二人相处比较融洽,但后来因何偃升职逐渐招致颜竣的不满。
4.把文中划线的句子翻译成现代汉语。 (10分)
(1)伏计贼审有残祸,歼殄非难,诚如天旨。 (5分)
(2)竣自谓任遇隆密,宜居重大,而位次与偃等未殊,意稍不悦。 (5分)
参考答案:
1.(3分)A(访:咨询,询问)
2.(3分)B(②这一官职实为被贬任;⑤是说何偃看到颜竣权大,自己托病不再任职。)
3.(3分)B(“应兴利除弊”无中生有,原文“含垢藏疾”是说要有包容的气量。)
4.(10分)
⑴(5分)
我想到了北魏确实有祸乱,趁机歼灭(北魏)不是难事,确实如同皇上的看法。(“审”“歼殄”“天旨”各1分,句子大意2分,共5分)
⑵(5分)
颜竣自认为地位显赫、受到的恩遇深厚,应该担任更大的官职,但官位等级与何偃相同,没有什么差别,心里略微不高兴。(“任遇”“隆密”“重大”各1分,句子大意2分,共5分。)
【参考译文】
何偃,字仲弘,庐江郡人。司空何尚之的二儿子。(州里)举荐他为秀才,(朝廷)任命他为中军参军,又征召他任太子洗马,(他)不接受。元嘉十九年(442年),何偃任丹阳丞,升任太子中舍人、中书郎、太子中庶子(等官职)。当时义阳王刘昶为太子,让何偃代理义阳国事。元嘉二十九年,太祖想再次北伐,就此事咨询大臣们的意见。何偃说:“(我)想到了北魏确实有祸乱,趁机歼灭(北魏)不是难事,确实如同皇上的看法。如今虽然朝廷谋划得周密无漏洞,但士兵缺乏严格训练。边境地区的人民流亡逃散,大多数没有从事农业生产。淮、泗几个州消耗巨大,在外面的民工都还没有返回,战争留下的创伤还未痊愈。况且,攻与守的情况不一样,敌我双方情形不同,我们要靠近他们就会形势艰难,包围他们又荒废时间,进退维谷之间奸诈欺骗的事就会更迭而起。我认为现在的不利形势很容易导致挫折。敌人威胁并不大,(因此我们)应该有包容的气量,以顺应天道。”皇上不高兴,让何偃担任始兴王刘浚的征北长史、南北海太守之职。元凶杀君称帝,让何偃任侍中,负责起草诏书及其颁布。当时何尚之任司空、尚书令,何偃在门下省,父子二人同居权要之位,当时的人都为此战栗;但因他们擅长处事,赚取了当时舆论的'赞扬。
恰逢世祖即位,何偃的职位待遇都没有改变,任大司马长史,升侍中,兼任太子中庶子。改任兼任骁骑将军,皇上对他恩遇非同一般,比对前朝旧臣还要更优厚亲密。转任吏部尚书。尚之离开这铨选之职不满五年,何偃又继其父之后任此要职,世人都认为这是荣耀。侍中颜竣到这时也开始发迹,和何偃都在门下省,两人相处融洽,非常快乐。颜竣自认为地位显赫、受到的恩遇深厚,应该担任更大的官职,但官位等级与何偃相同,没有什么差别,心里略微不高兴。到何偃代替他总领铨选时,颜竣更加愤懑不平,与何偃就有了隔阂。颜竣当时的权势倾动朝野,何偃心中十分不安,因而有了心悸的毛病。他上表给皇帝请求辞去职务,称要治病不能做官。世祖对何偃非常器重,名医好药,听他使用,何偃的病终于治好了。当时皇上的长女山阴公主深得宠爱,皇上将她许配给何偃的儿子何戢。何偃平常喜欢谈玄,注释《庄子?逍遥篇》流传于世。大明二年死于官任上,时年四十六岁,世祖下诏给颜竣说:“何偃虽然死了,其美志长往不返。我和他相处很好,又加上儿女亲家,痛哭悲伤实在难以自已。他去了,有什么办法啊!应赠他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原来的官职不变。”谥号为靖子。
篇2:白马篇原文译文赏析
白马篇原文译文赏析
原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译文
驾驭着白马向西北驰去,马上佩带着金色的马具。有人问他是谁家的孩子,边塞的好男儿游侠骑士。
年纪轻轻就离别了家乡,到边塞显身手建立功勋。楛木箭和强弓从不离身,下苦功练就了一身武艺。
拉开弓如满月左右射击,一箭箭中靶心不差毫厘。飞骑射裂了箭靶“月支”,转身又射碎箭靶“马蹄”。
他灵巧敏捷赛过猿猴,又勇猛轻疾如同豹螭。听说国家边境军情紧急,侵略者一次又一次进犯内地。
告急信从北方频频传来,游侠儿催战马跃上高堤。随大军平匈奴直捣敌巢,再回师扫鲜卑驱逐敌骑。
上战场面对着刀山剑树,从不将安和危放在心里。连父母也不能孝顺服侍,更不能顾念那儿女妻子。
名和姓既列上战士名册,早已经忘掉了个人私利。为国家解危难奋勇献身,看死亡就好像回归故里。
注释
[1]白马篇:又名“游侠篇”,是曹植创作的乐府新题,属《杂曲歌·齐瑟行》,以开头二字名篇。
[2]金羁(jī):金饰的马笼头。
[3]连翩(piān):连续不断,原指鸟飞的样子,这里用来形容白马奔驰的俊逸形象。
[4]幽并:幽州和并州。在今河北、山西、陕西一带。
[5]去乡邑:离开家乡。
[6]扬声:扬名。垂:同“陲”,边境。
[7]宿昔:早晚。秉:执、持。
[8]楛(hù)矢:用楛木做成的箭。何:多么。参差(cēncī):长短不齐的`样子。
[9]控弦:开弓。的:箭靶。
[10]摧:毁坏。月支:箭靶的名称。左、右是互文见义。
[11]接:接射。飞猱(náo):飞奔的猿猴。猱,猿的一种,行动轻捷,攀缘树木,上下如飞。
[12]散:射碎。马蹄:箭靶的名称。
[13]狡捷:灵活敏捷。
[14]勇剽(piāo):勇敢剽悍。螭(chī):传说中形状如龙的黄色猛兽。
[15]虏骑(jì):指匈奴、鲜卑的骑兵。数(shuò)迁移:指经常进兵人侵。数,经常。
[16]羽檄(xí):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
[17]厉马:扬鞭策马。
[18]长驱:向前奔驰不止。蹈:践踏。
[19]顾:看。陵:压制。鲜卑:中国东北方的少数民族,东汉末成为北方强族。
[20]弃身:舍身。
[21]怀:爱惜。
[22]籍:名册。
[23]中顾私:心里想着个人的私事。中,内心。
[24]捐躯:献身。赴:奔赴。
赏析
这是羁旅怀乡之作。离家久远,目睹旅馆门外的渔船即加以艳羡。幽恨乡愁、委实凄绝。颈联“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意思曲折多层,实乃千锤百炼的警句。
首联起,直接破题,点明情境,羁旅思乡之情如怒涛排壑,劈空而来。可以想见,离家久远,独在异乡,没有知音,家书也要隔年才到,此时孤客对寒灯,浓厚深沉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必会陷入深深的忧郁之中。“凝情自悄然”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中抒情主人公神情态度的最好写照:静对寒灯,专注幽独,黯然伤神,将诗人的思念之情写到极致。
颔联承,是首联“凝情自悄然”的具体化,诗人融情于景,寒夜孤灯陪伴孤客,思念故乡旧年往事,失群孤雁声声鸣叫,羁旅之人深愁难眠,细致地描绘出了一幅寒夜孤客思乡图景。“思”字和“警”字极富炼字功夫。灯不能思,却要寒夜愁思陈年旧事,物尤如此,人何以堪。由灯及人,显然用意在人不在物。“警”字也极富情味。旅人孤灯,长夜难眠,一声雁叫,引孤客嫠妇愁思惊梦,归思难收。
首联与颔联极言乡关遥远,幽愁满怀。梦见自己回到家中,因路途遥远,梦醒时分天已大明,家书须隔年才能寄到旅馆,可见离家之远,表达出对家乡深沉的思念。
颈联转,用设想之词,虚实结合,想象奇特,表现出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中诗人因愁思难耐、归家无望而生出的怨恨。故乡远在千里,只能梦中相见,也许是短梦,也许是长梦,但梦中醒来却已到天明。字里行间,流露出梦短情长的幽怨。而这一切又都由于“家书到隔年”的实际情况。作为诗歌由写景向抒情的过渡,转句用梦境写旅宿思愁哀怨,亦虚亦实,虚中写实,以实衬虚的特点读来回肠荡气。
尾联合,收拢有力,却并非直抒胸意,而是以设想之词,勾勒家乡美丽的生活图景,融情于景,借景抒情,把浓烈的归思之情融入家乡优美的风景之中。沧江烟霭,云霞明灭,月色溶溶,家门外系着钓鱼船,一幅优美宁静祥和的家乡风光图景。画面中虽然没有写人物,但一条静静地系于家门外的钓鱼船却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面对这样一幅家乡优美的画面,谁人不梦绕魂牵,更何况旅宿在外的诗人呢!家乡远隔千里,旅人归思难收,如此优美的家乡风光图景非但没有给诗人以慰藉,反而加深了诗人的思乡愁苦。这是用乐景反衬哀情的典型。美景幽思、怨恨乡愁、委实凄绝。除却个中人,任何人也难以深味个中情。不过,“烟月”在此实际上是借代,并非一定就是“烟”,就是“月”。正所谓,文学作品的形象大于思维,此处一个“烟月”可以触发不同的旅人思妇产生不同的意象联想,从而产生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颈联与尾联看似跳出了乡愁,艳羡门外沧江鱼船的清闲自在,其实是借他乡之物,更曲折地表达出诗人思乡之情。全诗层层推进,写景抒情都有独到之处。
篇3:庄子《刻意》原文及译文
庄子《刻意》原文及译文
【题解】
以篇首两字作为篇名,“刻意”的意思就是磨砺自己的心志。本篇内容是讨论修养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修养要求,只有“虚无恬淡”才合于“天德”,因而也才是修养的最高境域。
全文较短,大体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至“圣人之德也”,分析了六种不同的修养态度,唯有第六种才值得称道,“澹然无极”才是“天地之道”、“圣人之德”。第二部分至“此养神之道也”,讨论修养的方法,中心就是“无为”。余下为第三部分,提出“贵精”的主张,所谓“贵精”即不丧“纯”、“素”,这样的人就可叫做“真人”。
【原文】
刻意尚行(1),离世异俗(2),高论怨诽(3),为亢而已矣(4);此山谷之士(5),非世之人(6),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7)。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8);此平世之士(9),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10),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11)。就薮泽(12),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湖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楹粑,吐故纳新(13),熊经鸟申(14),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15),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16)。
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17),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译文】
磨砺心志崇尚修养,超脱尘世不同流俗,谈吐不凡,抱怨怀才不遇而讥评世事无道,算是孤高卓群罢了;这样做乃是避居山谷的隐士,是愤世嫉俗的人,正是那些洁身自好、宁可以身殉志的人所一心追求的。宣扬仁爱、道义、忠贞、信实和恭敬、节俭、辞让、谦逊,算是注重修身罢了;这样做乃是意欲平定治理天下的人,是对人施以教化的人,正是那些游说各国而后退居讲学的人所一心追求的。宣扬大功,树立大名,用礼仪来划分君臣的秩序,并以此端正和维护上下各别的地位,算是投身治理天下罢了;这样做乃是身居朝廷的人,尊崇国君强大国家的人,正是那些醉心于建立功业开拓疆土的人所一心追求的。走向山林湖泽,处身闲暇旷达,垂钩钓鱼来消遣时光,算是无为自在罢了;这样做乃是闲游江湖的人,是逃避世事的人,正是那些闲暇无事的人所一心追求的。嘘唏呼吸,吐却胸中浊气吸纳清新空气,像黑熊攀缘引体、像鸟儿展翅飞翔,算是善于延年益寿罢了;这样做乃是舒活经络气血的人,善于养身的人,正是像彭祖那样寿延长久的人所一心追求的。
若不需磨砺心志而自然高洁,不需倡导仁义而自然修身,不需追求功名而天下自然得到治理,不需避居江湖而心境自然闲暇,不需舒活经络气血而自然寿延长久,没有什么不忘于身外,而又没有什么不据于自身。宁寂淡然而且心智从不滞留一方,而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汇聚在他的周围。这才是像天地一样的永恒之道,这才是圣人无为的无尚之德。
【原文】
故曰,夫恬醇拍(1),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2),而道德之质也(3)。
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4),平易则恬匆印F揭滋矗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5),其死也物化(6);静而与阴同德(7),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追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8),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苦休。不思虑,不豫谋(9)。光矣而不d(10),信矣而不期(11)。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12)。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13),虚之至也;不与物交,粗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14),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15),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
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炊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译文】
所以说,恬淡、寂漠、虚空、无为,这是天地赖以均衡的基准,而且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
所以说,圣人总是停留在这一境域里,停留在这一境域也就平坦而无难了。安稳恬淡,那么忧患不能进入内心,邪气不能侵袭机体,因而他们的德行完整而内心世界不受亏损。
所以说,圣人生于世间顺应自然而运行,他们死离人世又像万物一样变化而去;平静时跟阴气一样宁寂,运动时又跟阳气一道波动。不做幸福的先导,也不为祸患的起始,外有所感而后内有所应,有所逼迫而后有所行动,不得已而后兴起。抛却智巧与事故,遵循自然的常规。因而没有自然的灾害,没有外物的牵累,没有旁人的非议,没有鬼神的责难。他们生于世间犹如在水面飘浮,他们死离人世就像疲劳后的休息。他们不思考,也不谋划。光亮但不刺眼,信实却不期求。他们睡觉不做梦,他们醒来无忧患,他们心神纯净精粹,他们魂灵从不疲惫。虚空而且恬淡,方才合乎自然的真性。
所以说,悲哀和欢乐乃是背离德行的邪妄,喜悦和愤怒乃是违反大道的.罪过,喜好和憎恶乃是忘却真性的过失。因此内心不忧不乐,是德行的最高境界;持守专一而没有变化,是寂静的最高境界;不与任何外物相抵触,是虚豁的最高境界;不跟外物交往,是恬淡的最高境界;不与任何事物相违逆,是精粹的最高境界。
所以说,形体劳累而不休息那么就会疲乏不堪,精力使用过度而不止歇那么就会元气劳损,元气劳损就会精力枯竭。水的本性,不混杂就会清澈,不搅动就会平静,闭塞不流动也就不会纯清,这是自然本质的现象。
所以说,纯净精粹而不混杂,静寂持守而不改变,恬淡而又无为,运动则顺应自然而行,这就是养神的道理。
【原文】
夫有干越之剑者(1),柙而藏之(2),不敢用也(3),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4),无所不极(5),上际于天(6),下蟠于地(7),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8)。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9)。野语有之曰(10):“众人重利,廉土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11)。”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译文】
今有吴越地方出产的宝剑,用匣子秘藏起来,不敢轻意使用,因为是最为珍贵的。精神可以通达四方,没有什么地方不可到达,上接近苍天,下遍及大地,化育万物,却又不可能捕捉到它的踪迹,它的名字就叫做同于天帝。纯粹素朴的道,就是持守精神,持守精神而不失却本真,跟精神融合为一,浑一就使精智畅通无碍,也就合于自然之理。俗语有这样的说法:“普通人看重私利,廉洁的人看重名声,贤能的人崇尚志向,圣哲的人重视素朴的精神。”所以,素就是说没有什么与它混杂,纯就是说自然赋予的东西没有亏损。能够体察纯和素,就可叫他“真人”。
篇4:庄子《山木》原文及译文
庄子《山木》原文及译文
【题解】
本篇仍主要是讨论处世之道。篇内写了许多处世不易和世事多患的故事,希望找到一条最佳途径,而其主要精神仍是虚己、无为。
全文分为九个部分。第一部分至“其为道德之乡乎”,写山木无用却能保全和雁不能鸣因而被杀,说明很难找到一条万全的路,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役使外物而不被外物所役使,浮游于“万物之祖”和“道德之乡”。这一部分对于揭示篇文题旨最为重要。第二部分至“其孰能害之”,指出贪图权位必然引起争端,必然带来祸患,唯有“虚己”才能除患避祸。第三部分至“而况有大T者乎”,通过赋敛以造钟的故事讽喻不应拘滞于物,真正需要的是顺任自然。第四部分至“而况人乎”,写孔子在陈、蔡之间被围,说明世途多艰,“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才是处世之道。第五部分至“固不待物”,通过孔子和桑的对话,进一步提出缘形、率情的主张,即顺应自然去行动,遵从本性去纵情。第六部分至“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写庄子的贫困,原因却在于“今处昏上乱相之间”。第七部分至“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通过孔子被围时的态度,说明圣人身处逆境也能安然顺应。第八部分至“吾所以不庭也”,借庄子一系列所见喻指人世间总是在不停地争斗中。余下为第九部分,通过一个有趣的小故事,说明忘形的重要。
【原文】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于山(1),舍于故人之家(2)。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3)。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4)?”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5),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6),无誉无訾(7),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8);一上一下(9),以和为量(10),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11),人伦之传(12),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13),尊则h(14),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15)!悲夫!弟子志之(16),其唯道德之乡乎(17)!”
【译文】
庄子行走于山中,看见一棵大树枝叶十分茂盛,伐木的人停留在树旁却不去动手砍伐。问他们是什么原因,说:“没有什么用处。”庄子说:“这棵树就是因为不成材而能够终享天年啊!”庄子走出山来,留宿在朋友家中。朋友高兴,叫童仆杀鹅款待他。童仆问主人:“一只能叫,一只不能叫,请问杀哪一只呢?”主人说:“杀那只不能叫的。”第二天,弟子问庄子:“昨日遇见山中的大树,因为不成材而能终享天年,如今主人的鹅,因为不成材而被杀掉;先生你将怎样对待呢?”
庄子笑道:“我将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好像合于大道却并非真正与大道相合,所以这样不能免于拘束与劳累。假如能顺应自然而自由自在地游乐也就不是这样。没有赞誉没有诋毁,时而像龙一样腾飞时而像蛇一样蜇伏,跟随时间的推移而变化,而不愿偏滞于某一方面;时而进取时而退缩,一切以顺和作为度量,优游自得地生活在万物的初始状态,役使外物,却不被外物所役使,那么,怎么会受到外物的拘束和劳累呢?这就是神农、黄帝的处世原则。至于说到万物的真情,人类的传习,就不是这样的。有聚合也就有离析,有成功也就有毁败;棱角锐利就会受到挫折,尊显就会受到倾覆,有为就会受到亏损,贤能就会受到谋算,而无能也会受到欺侮,怎么可以一定要偏滞于某一方面呢!可悲啊!弟子们记住了,恐怕还只有归向于自然吧!”
【原文】
市南宜僚见鲁侯(1),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先君之业(2);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3);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
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4),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5),犹旦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6),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7)。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8)。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9),洒心去欲(10),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11),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12),与而不求其报(13);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14);猖狂妄行(15),乃蹈乎大方(16);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17),与道相辅而行。”
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18),无留居(19),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20),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21),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22),见有于人者忧(23)。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24)。方舟而济于河(25),有虚船来触舟(26),虽有菩闹人不怒(27),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28),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29),其孰能害之!”
【译文】
市南宜僚拜见鲁侯,鲁诸正面带忧色。市南宜僚说:“国君面呈忧色,为什么呢?”鲁侯说:“我学习先王治国的办法,承继先君的事业;我敬仰鬼神尊重贤能,身体力行,没有短暂的止息,可是仍不能免除祸患,我因为这个缘故而忧虑。”
市南宜僚说:“你消除忧患的办法太浅薄了!皮毛丰厚的大狐和斑斑花纹的豹子,栖息于深山老林,潜伏于岩穴山洞,这是静心;夜里行动,白天居息,这是警惕;即使饥渴也隐形潜踪,还要远离各种足迹到江湖上觅求食物,这又是稳定;然而还是不能免于罗网和机关的灾祸。这两种动物有什么罪过呢?是它们自身的皮毛给它们带来灾祸。如今的鲁国不就是为你鲁君带来灾祸的皮毛吗?我希望你能剖空身形舍弃皮毛,荡涤心智摈除欲念,进而逍遥于没有人迹的原野。遥远的南方有个城邑,名字叫做建德之国。那里的人民纯厚而又质朴,很少有私欲;知道耕作而不知道储备,给与别人什么从不希图酬报;不明白义的归宿,不懂得礼的去向;随心所欲任意而为,竟能各自行于大道;他们生时自得而乐,他们死时安然而葬。我希望国君你也能舍去国政捐弃世俗,从而跟大道相辅而行。”
鲁侯说:“那里道路遥远而又艰险,又有江河山岭阻隔,我没有可用的船和车,怎么办呢?”市南宜僚说:“国君不要容颜高傲,不要墨守滞留,便可以此作为你的车子。”鲁侯说:“那里道路幽暗遥远而又无人居住,我跟谁是邻居?我没有粮,我没有食物,怎么能够到达那里呢?”
市南宜僚说:“减少你的耗费,节制你的欲念,虽然没有粮食也是充足的。你渡过江河浮游大海,一眼望去看不到涯岸,越向前行便越发不知道它的穷尽。送行的人都从河岸边回去,你也就从此离得越来越远了!所以说统治他人的人必定受劳累,受制于别人的人必定会忧心。而唐尧从不役使他人,也从不受制于人。我希望能减除你的劳累,除去你的忧患,而独自跟大道一块儿遨游于太虚的王国。并合两条船来渡河,突然有条空船碰撞过来,即使心地最偏狭、性子最火急的人也不会发怒;倘若有一个人在那条船上,那就会人人大声呼喊喝斥来船后退;呼喊一次没有回应,呼喊第二次也没有回应,于是喊第三次,那就必定会骂声不绝。刚才不发脾气而现在发起怒来,那是因为刚才船是空的而今却有人在船上。一个人倘能听任外物、处世无心而自由自在地遨游于世,谁能够伤害他!”
【原文】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1),为坛乎郭门之外(2),三月而成上下之县(3)。王子庆忌见而问焉(4),曰:“子何术之设(5)?”
奢曰:“一之间(6),无敢设也。奢闻之,‘既既琢(7),复归于朴(8)’,侗乎其无识(9),傥乎其怠疑(10);萃乎芒乎(11),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12)。随其曲傅(13),因其自穷(14),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T者乎(15)!”
【译文】
北宫奢替卫灵公征集捐款铸造钟器,在外城门设下祭坛,三个月就造好了钟并编组在上下两层钟架上。王子庆忌见到这种情况便向他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样的办法呀?”
北宫奢说:“精诚专一而又顺其自然,不敢假设有其他什么好办法。我曾听说,‘既然已细细雕刻细细琢磨,而又要返归事物的本真。’纯朴无心是那样无知无识,忘却心智是那样从容不疑;财物汇聚而自己却茫然无知,或者分发而去或者收聚而来;送来的不去禁绝,分发的不去阻留;强横不讲理的就从其自便,隐委顺和的加以随应,依照各自的情况而竭尽力量,所以早晚征集捐款而丝毫不损伤他人,何况是遵循大道的人呢!”
【原文】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1)。大公任往吊之曰(2):“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
任曰:“子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3),而似无能;引援而飞(4),迫胁而栖(5),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6)。是故其行列不斥(7),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8),修身以明污(9),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10),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11):‘自伐者无功(12);功成者堕(13),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14),得行而不名处(15);纯纯常常(16),乃比于狂(17);削迹捐势(18),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19),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20),子何喜哉?”
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21),食杼栗(22);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译文】
孔子被围困在陈国、蔡国之间,七天七夜不能生火煮饭。太公任前去看望他,说:“你快要饿死了吧?”孔子说:“是的。”太公任又问:“你讨厌死吗?”孔子回答:“是的。”
太公任说:“我来谈谈不死的方法。东海里生活着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意怠作为一种鸟啊,飞得很慢,好像不能飞行似的;它们总是要有其他鸟引领而飞,栖息时又都跟别的鸟挤在一起;前进时不敢飞在最前面,后退时不敢落在最后面;吃食时不敢先动嘴,总是吃别的鸟所剩下的,所以它们在鸟群中从不受排斥,人们也终究不会去伤害它,因此能够免除祸患。长得很直的树木总是先被砍伐,甘甜的井水总是先遭枯竭。你的用心是装扮得很有才干以便惊吓普通的人,注重修养以便彰明别人的浊秽,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就像是举着太阳和月亮走路,所以总不能免除灾祸。从前我听圣德宏博的老子说过:‘自吹自擂的人不会成就功业;功业成就了而不知退隐的人必定会毁败,名声彰显而不知韬光隐晦的必定会遭到损伤。’谁能够摈弃功名而还原跟普通人一样!大道广为流传而个人则韬光隐居,道德盛行于世而个人则藏誉匿耀不处其名;纯朴而又平常,竟跟愚狂的人一样;削除形迹捐弃权势,不求取功名。因此不会去谴责他人,别人也不会责备自己。道德修养极高的人不求闻名于世,你为什么偏偏喜好名声呢?”
孔子说:“说得实在好啊!”于是辞别朋友故交,离开众多弟子,逃到山泽旷野;穿兽皮麻布做成的衣服,吃柞树和栗树的果实;进入兽群兽不乱群,进入鸟群鸟不乱行。鸟兽都不讨厌他,何况是人呢!
【原文】
孔子问子桑曰(1):“吾再逐于鲁(2),伐树于宋(3),削迹于卫(4),穷于商周(5),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6),亲交益疏(7),徒友益散,何与?”
子桑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8)?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9)。或曰:‘为其布与(10)?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11),此以天属也(12)。’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13)。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14);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15),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16),其爱益加进。
异日,桑又曰:“舜之将死,真泠禹曰(17):‘汝戒之哉!形莫若缘(18),情莫若率(19)。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20),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21)。’”
【译文】
孔子问桑道:“我两次在鲁国被驱逐,在宋国受到伐树的惊辱,在卫国被人铲除足迹,在商、周之地穷愁潦倒,在陈国和蔡国间受到围困。我遭逢这么多的灾祸,亲朋故交越发疏远了,弟子友人更加离散了,这是为什么呢?”
桑回答说:“你没有听说过那假国人的逃亡吗?林回舍弃了价值千金的璧玉,背着婴儿就跑。有人议论:‘他是为了钱财吗?初生婴儿的价值太少太少了;他是为了怕拖累吗?初生婴儿的拖累太多太多了。舍弃价值千金的璧玉,背着婴儿就跑,为了什么呢?’林回说:‘价值千金的璧玉跟我是以利益相合,这个孩子跟我则是以天性相连。’以利益相合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抛弃;以天性相连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包容。相互收容与相互抛弃差别也就太远了。而且君子的交谊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甘甜却利断义绝。大凡无缘无故而接近相合的,那么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孔子说:“我会由衷地听取你的指教!”于是慢慢地离去,闲放自得地走了回来,终止了学业丢弃了书简,弟子没有一个侍学于前,可是他们对老师的敬爱反而更加深厚了。
有一天,桑又说:“舜将死的时候,用真道晓谕夏禹说:‘你要警惕啊!身形不如顺应,情感不如率真。顺应就不会背离,率真就不会劳苦;不背离不劳神,那么也就不需要用纹饰来装扮身形;无须纹饰来矫造身形,当然也就不必有求于外物。’”
【原文】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1),正系履而过魏王(2)。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
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梓豫章也(3),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4),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5)。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6),危行侧视(7),振动悼(8);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9),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10),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11)!”
【译文】
庄子身穿粗布衣并打上补钉,工整地用麻丝系好鞋子走过魏王身边。魏王见了说:“先生为什么如此疲惫呢?”
庄子说:“是贫穷,不是疲惫。士人身怀道德而不能够推行,这是疲惫;衣服坏了鞋子破了,这是贫穷,而不是疲惫。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生不逢时。大王没有看见过那跳跃的猿猴吗?它们生活在楠、梓、豫、章等高大乔木的树林里,抓住藤蔓似的小树枝自由自在地跳跃而称王称霸,即使是神箭手羿和逢蒙也不敢小看它们。等到生活在柘、棘、枳、枸等刺蓬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行走而且不时地左顾右盼,内心震颤恐惧发抖;这并不是筋骨紧缩有了变化而不再灵活,而是所处的生活环境很不方便,不能充分施展才能。如今处于昏君乱臣的时代,要想不疲惫,怎么可能呢?这种情况比干遭剖心刑戮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原文】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1),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2),右击槁枝,而歌Y氏之风(3),有其具而无其数(4),有其声而无宫角(5),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人之心(6)。
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7)。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8),爱己而造哀也(9),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10)。无始而非卒也(11),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
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12),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13),言与之偕逝之谓也(14)。为人臣者,不敢去之(15)。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
“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16),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其在外者也(17)。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于鸸(18),目之所不宜处(19),不给视(20),虽落其实(21),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22),社稷存焉尔(23)。”
“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24),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25)。”
“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26)!”
【译文】
孔子受困于陈国、蔡国之间,整整七天不能生火就食,左手靠着枯树,右手敲击枯枝,而且还唱起了神农时代的歌谣,不过敲击的东西并不能合符音乐的节奏,有了敲击的声响却没有符合五音的音阶,敲木声和咏歌声分得清清楚楚,而且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唱歌人的心意。
颜回恭敬地在一旁侍立,掉过脸去偷偷地看了看。孔子真担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于高远而达到最了不起的境界,爱惜自己因而至于哀伤,便说:“颜回,不受自然的.损害容易,不接受他人的利禄则较困难。世上的事没有什么开始不同时又是终了的,人与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至于现在唱歌的人又将是谁呢?”
颜回说:“我冒昧地请教什么叫做不受自然的损害容易。”孔子说:“饥饿、干渴、严寒、酷暑,穷困的束缚使人事事不能通达,这是天地的运行,万物的变迁,说的是要随着天地、万物一块儿变化流逝。做臣子的,不敢违拗国君的旨意。做臣子的道理尚且如此,何况是用这样的办法来对待自然呢!”
颜回又问:“什么叫做不接收他人的利禄则较困难呢?”孔子说:“初被任用办什么事都觉得顺利,爵位和俸禄一齐到来没有穷尽,外物带来的好处,本不属于自己,只不过是我的机遇一时存在于外物。君子不会做劫盗,贤人也不会去偷窃。我若要获取外物的利益,为了什么呢?所以说,鸟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看见不适宜停歇的地方,绝不投出第二次目光,即使掉落了食物,也舍弃不顾而飞走。燕子很害怕人,却进入到人的生活圈子,不过只是将它们的巢窠暂寄于人的房舍罢了。”
颜回又问:“什么叫做没有什么开始不同时又是终了的?”孔子说:“变化无穷的万物不可能知道是谁替代了谁而谁又为谁所替代,这怎么能知道它们的终了?又怎么能知道它们的开始?只不过谨守正道随应变化而已。”
颜回又问:“什么叫做人与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孔子说:“人类的出现,是由于自然;自然的出现,也是由于自然。人不可能具有自然的本性,也是人固有的天性所决定的,圣人安然体解,随着自然变化而告终!”
【原文】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1),垡灰烊底阅戏嚼凑撸翼广七尺,目大运寸(2),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3)。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4),目大不郏俊卞可衍j步(5),执弹而留之(6)。垡徊酰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执翳而搏之(7),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8),见利而忘其真(9)。庄周怵然曰(10):“噫!物固相累(11),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12)。
庄周反入,三月不庭(13),蔺且从而问之(14):“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15)?”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令(16)’。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17),吾所以不庭也。”
【译文】
庄子在雕陵栗树林里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怪鹊从南方飞来,翅膀宽达七尺,眼睛大若一寸,碰着庄子的额头而停歇在果树林里。庄子说:“这是什么鸟呀,翅膀大却不能远飞,眼睛大视力却不敏锐?”于是提起衣裳快步上前,拿着弹弓静静地等待着时机。这时突然看见一只蝉,正在浓密的树荫里美美地休息而忘记了自身的安危;一只螳螂用树叶作隐蔽打算见机扑上去捕捉蝉,螳螂眼看即将得手而忘掉了自己形体的存在;那只怪鹊紧随其后认为那是极好的时机,眼看即将捕到螳螂而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庄子惊恐而警惕地说:“啊,世上的物类原本就是这样相互牵累、相互争夺的,两种物类之间也总是以利相召引!”庄子于是扔掉弹弓转身快步而去,看守栗园的人大惑不解地在后面追着责问。
庄子返回家中,整整三天心情很不好。弟子蔺且跟随一旁问道:“先生为什么这几天来一直很不高兴呢?”庄子说:“我留意外物的形体却忘记了自身的安危,观赏于混浊的流水却迷惑于清澈的水潭。而且我从老聃老师那里听说:‘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遵从那里的习惯与禁忌。’如今我来到雕陵栗园便忘却了自身的安危,奇异的怪鹊碰上了我的额头,游玩于果林时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管园的人不理解我又进而侮辱我,因此我感到很不愉快。”
【原文】
阳子之宋(1),宿于逆旅(2)。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3)。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译文】
阳朱到宋国去,住在旅店里。旅店主人有两个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可是长得丑陋的受到宠爱而长得漂亮的却受到冷淡。阳朱问他的缘故,年青的店主回答:“那个长得漂亮的自以为漂亮,但是我却不觉得她漂亮;那个长得丑陋的自以为丑陋,但是我却不觉得他丑陋。”阳子转对弟子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良但却不自以为具有了贤良的品行,去到哪里不会受到敬重和爱戴啊!”
篇5:庄子《天地》原文及译文
庄子《天地》原文及译文
【题解】
“天”和“地”在庄子哲学体系中乃是元气之所生,万物之所祖,一高远在上,一浊重在下,故而以“天地”开篇。本篇的主旨仍在于阐述无为而治的主张,跟《在宥》的主旨大体相同,表述的是庄子的政治思想。
全文可以大体分成十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至“无心得而鬼神服”,阐述无为而治的思想基于“道”。事物是同一的,事物的发展变化是自然的,因此治理天下就应当是无为的。这一部分是全篇的中心所在。第二部分至“大小,长短,远”,通过“夫子”之口,阐明大道深奥玄妙的含义,并借此指出居于统治地位的人要得无为而治就得通晓大道。第三部分至“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写一寓言小故事,说明无为才能求得大道。第四部分至“南面之贼也”,通过隐士许由之口,说明聪慧和才智以及一切人为的作法都不足以治天下,并直接指出“治”的危害就是乱的先导。第五部分至“退已”,说明统治者也要随遇而安,不要留下什么踪迹。第六部分至“XX乎耕而不顾”,对比无为和有为,说明有为而治必然留下祸患。第七部分至“同乎大顺”,论述宇宙万物的产生,寓指无为而治就是返归本真。第八部分至“是之谓入于天”,指出治世者必当“忘己”。第九部分至“欲同乎德而心居矣”,指出从政的要领是纵任民心,促进自我教化,而有为之治不过是螳臂挡车,自处高危。第十部分至“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借种菜老人之口反对机巧之事和机巧之心,拒绝社会的进步,提倡素朴和返归本真。第十一部分至“此之谓混冥”,分别描述了“圣治”、“德人”和“神人”。第十二部分至“事而无传”,进一步称誉所谓盛德时代的无为而治。第十三部分至“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借“忠臣”、“孝子”作譬,哀叹世人的愚昧和迷惑。余下为第十四部分,指出追逐功名利禄和声色,貌似有所得,其实是为自己设下了绳索,无论“得”和“失”都丧失了人的真性。
【原文】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①;万物虽多,其治一也②;人卒虽众③,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④,故曰,玄古之君天下⑤,无为也,天德而已矣⑥。
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⑦,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⑧,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观而万物者应备⑨。故通于天下者,德也⑩;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11);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12),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13),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14)。《记》曰(15):“通于一而万事毕(16),无心得而鬼神服。”
【注释】
①化:变化,运动。均:均衡,这里指出于自然。
②治:这里指万物各居其位,各有所得。
③人卒:百姓。
④原:本原。德:自得,即从道的观念出发对待自我和对待外物的顺任态度。
⑤玄古:遥远的古代。君:用如动词,“君天下”即君临天下,统驭天下。
⑥天德:听任自然,顺应自得。
⑦道:庄子笔下的“道”常常包含两个重要方面:一是大千世界万事万物,归根结蒂是没有区别的,齐一的;一是事物的发展和变化有其自身的规律,非人为所能改变。这里侧重后一含意。言:名,称谓;古人认为能言者必须名分正,名分正方才有谈论的可能。
⑧分:职分。
⑨:“泛”字之异体。“观”即遍观。备:全;自得而又自足的意思。
⑩本句连同下一句,有的藏本为三个分句:“故通于天者,道也;顺于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义也”,就句间关系和所述内容的前后因果看,分述于“道”、“德”、“义”三句更为合理些。然这里的注和译仍从旧本。
(11)事:指万事万物因其本性,各施其能。
(12)兼:并同,合于;这里含有归向的意思。
(13)畜:养育。
(14)渊:水深的样子。“渊静”指深沉清静,不扰乱人心。
(15)记:旧注指一书名,为老子所作,但已不可考。
(16)一:这里实指道。
【译文】
天和地虽然很大,不过它们的运动和变化却是均衡的;万物虽然纷杂,不过它们各得其所归根结蒂却是同一的;百姓虽然众多,不过他们的主宰却都是国君。国君管理天下要以顺应事物为根本而成事于自然,所以说,遥远的古代君主统驭天下,一切都出自无为,即听任自然、顺其自得罢了。
用道的观点来看待称谓,那么天下所有的国君都是名正言顺的统治者;用道的观点来看待职分,那么君和臣各自承担的道义就分明了;用道的观念来看待才干,那么天下的官吏都尽职尽力;从道的观念广泛地观察,万事万物全都自得而又自足。所以,贯穿于天地的是顺应自得的“德”;通行于万物的是听任自然的“道”;善于治理天下的是各尽其能各任其事;能够让能力和才干充分发挥的就是各种技巧。技巧归结于事务,事务归结于义理,义理归结于顺应自得的“德”,“德”归结于听任自然的“道”,听任自然的“道”归结于事物的自然本性。所以说,古时候养育天下百姓的统治者,无所追求而天下富足,无所作为而万物自行变化发展,深沉宁寂而人心安定。《记》这本书上说:“通晓大道因而万事自然完满成功,无心获取因而鬼神敬佩贴服。”
【原文】
夫子曰①:“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②!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③。无为为之之谓天④,无为言之之谓德⑤,爱人利物之谓仁⑥,不同同之之谓大⑦,行不崖异之谓宽⑧,有万不同之谓富⑨。故执德之谓纪⑩,德成之谓立(11),循于道之谓备(12),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13),沛乎其为万物逝也(14)。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15),不利货财(16),不近贵富(17);不乐寿(18),不哀夭;不荣通(19),不丑穷(20);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21),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22)。显则明,万物一府(23),死生同状。”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x乎其清也(24)。金石不得(25),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26)。万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27),素逝而耻通于事(28),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29)。故其德广,其心之出(30),有物采之(31)。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32)!忽然出(33),勃然动(34),而万物从之乎(35)!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36),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37);无声之中,独闻和焉(38)。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39),神之又神而能精焉(40)。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41);大小、长短、远(42)。”
【注释】
①夫子:即庄子,庄子后学者对他的敬称。一说“夫子”指“老子。”
②洋洋:盛大的样子。
③刳(kū):剖开并挖空。“刳心”指掏空整个心胸,排除一切有为的杂念。
④无为为之:用无为的态度去做,即不为而为的意思。
⑤无为言之:用无为的态度去谈论,即不言而言的意思。
⑥爱人:给人们带来慈爱。利物:给万物带来利益。
⑦不同同之:使各各不同的万物回归到同一的本性。
⑧崖:伟岸,兀傲。异:奇异。“崖异”连在一起,含有与众不同的意思。宽:宽容。
⑨有万不同:指心里包容着万种差异。
⑩执:保持,持守。德:这里指人的自然禀赋。纪:纲纪。
(11)立:指立身社会建功济物。
(12)循:顺。
(13)韬:包容,蕴含。事心:建树之心。
(14)沛:水流湍急的样子。逝:往,归向。
(15)藏:亦作“沉”。
(16)不利货财:不以货财为利。
(17)近:接近、靠拢,引申为追求。
(18)不乐寿:不把寿延看作快乐。
(19)不荣通:不以通达为荣耀。
(20)丑:羞耻,“不丑穷”就是不把贫穷看作是羞耻。
(21)拘(gōu):通作“钩”,取的意思。一:全。私分(fèn):个人分内的事。
(22)王(wàng):称王的意思,“王天下”即称王于天下,也就是统治天下。处显:居处显赫。
(23) 一府:归结到一处。
(24)x(liáo):清澈的样子。
(25)金石:这里是借指用“金”和“石”所制成的钟、磬之类的器皿。
(26)考:敲击。
(27)王德之人:盛德之人。本文讨论治世之事,故所谓盛德之人,也即真正能够成为治理天下的人。
(28)素:朴质。逝:往。耻通于事:就是以通晓于琐细之事为耻。
(29)本原:这里指万物的根本和原始的真性。神:神秘莫测的境界。
(30)出:显现,感应。
(31)采:求;这里指外物的探取。
(32)荡荡:浩渺伟大的样子。
(33)忽然:无心的样子。
(34)勃然:义同于“忽然”。“动”与上句的“出”都是指有所感而后有所反应的意思。
(35)从:跟随。
(36)冥冥:幽暗、深渺的样子。
(37)晓:明晓。
(38)和:唱和,应合。
(39)能物焉:意思是能够从中产生万物。
(40)能精焉:即能够从中产生出精神。
(41)骋:驰骋,纵放。要:总,求。宿:会聚,归宿。
(42):同修,高、长的意思。
【译文】
先生说:“道,是覆盖和托载万物的,多么广阔而盛大啊!君子不可以不敞开心胸排除一切有为的杂念。用无为的态度去做就叫做自然,用无为的态度去说就叫做顺应,给人以爱或给物以利就叫做仁爱,让各各不同的事物回归同一的本性就叫做伟大,行为不与众不同就叫做宽容,心里包容着万种差异就叫做富有。因此持守自然赋予的禀性就叫纲纪,德行形成就叫做建功济物,遵循于道就叫做修养完备,不因外物挫折节守就叫做完美无缺。君子明白了这十个方面,也就容藏了立功济物的伟大心志,而且像滔滔的流水汇聚一处似的成为万物的归往。像这样,就能藏黄金于大山,沉珍珠于深渊,不贪图财物,也不追求富贵;不把长寿看作快乐,不把夭折看作悲哀,不把通达看作荣耀,不把穷困看作羞耻;不把谋求举世之利作为自己的职分,不把统治天下看作是自己居处于显赫的地位。显赫就会彰明,然而万物最终却归结于同一,死与生也并不存在区别。”
先生还说:“道,它居处沉寂犹如幽深宁寂的渊海,它运动恒洁犹如明澈清澄的清流。金石制成钟、磬的器物不能获取外力,没有办法鸣响,所以钟磬之类的器物即使存在鸣响的本能,却也不敲不响。万物这种有感才能有应的情况谁能准确地加以认识!具有盛德而居于统治地位的人,应该是持守素朴的真情往来行事而以通晓琐细事务为羞耻,立足于固有的真性而智慧通达于神秘莫测的境界。因此他的德行圣明而又虚广,他的心志即使有所显露,也是因为外物的探求而作出自然的反应。所以说,形体如不凭借道就不能产生,生命产生了不能顺德就不会明达。保全形体维系生命,建树盛德彰明大道,这岂不就是具有盛德而又居于统治地位的人吗?浩渺伟大啊!他们无心地有所感,他们又无心地有所动,然而万物都紧紧地跟随着他们呢!这就是具有盛德而又居于统治地位的人。道,看上去是那么幽暗深渺,听起来又是那么寂然无声。然而幽暗深渺之中却能见到光明的真迹,寂然无声之中却能听到万窍唱和的共鸣。幽深而又幽深能够从中产生万物,玄妙而又玄妙能够从中产生精神。所以道与万物相接,虚寂却能满足万物的需求,时时驰骋纵放却能总合万物成其归宿,无论是大还是小,是长还是短,是高还是远。”
【原文】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①,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②,遗其玄珠③。使知索之而不得④,使离朱索之而不得⑤,使粟杆髦而不得也⑥,乃使象罔⑦,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注释】
①赤水:虚拟的水名。
②还(xuán):通作“旋”,随即、不久的意思。
③玄珠:喻指道。
④知(zhì):杜撰的人名,寓含才智、智慧的意思。索:求,找。
⑤离朱:人名,寓含善于明察的意思。
⑥耍ǎ悖瑷)诟:杜撰的人名,寓含善于闻声辩言的意思。
⑦象罔:杜撰的人名。“象”指形,“罔”则指“无”或“忘”,因而“象罔”之名寓含无智、无视、无闻的意思。
【译文】
黄帝在赤水的北岸游玩,登上昆仑山巅向南观望,不久返回而失落玄珠。派才智超群的智去寻找未能找到,派善于明察的离朱去寻找未能找到,派善于闻声辩言的粟溉パ罢乙参茨苷业健S谑侨梦拗恰⑽奘印⑽尬诺南筘枞パ罢遥而象罔找回了玄珠。黄帝说:“奇怪啊!象罔方才能够找到吗?”
【原文】
尧之师曰许由①,许由之师曰m缺,m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尧问于许由曰:“m缺可以配天乎②?吾藉王倪以要之③”。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④!m缺之为人也,聪明敝⑤,给数以敏⑥,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⑦。彼审乎禁过⑧,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⑨。方且本身而异形⑩,方且尊知而火驰(11),方且为绪使(12),方且为物w(13),方且四顾而物应(14),方且应众宜(15),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16)。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17),可以为众父(18),而不可以为众父父(19)。治,乱之率也(20),北面之祸也(21),南面之贼也(22)。”
【注释】
①许由连同以下数句中的m(niè)缺、王倪和被衣均为人名,除许由曾见于其他典籍外,其余三人都是作者杜撰的隐士,他们清廉洁己,不同于世俗。
②配天:做天子。
③藉:借助。要:通作“邀”,请的意思。
④圾:通作“岌”,危险的意思。
⑤保ǎ颍酲):“睿”字之异体,聪慧的意思。
⑥给:捷。数(shuò):频繁,引申为快捷的意思。
⑦乃:竟。人:指人为。受:相应,调合,“受天”是说对应或调合自然的禀赋。
⑧审:明t。
⑨乘:趁,引申为借助。“乘人”即借助于人为。无天:抛弃自然的秉性。
⑩本身:以自身为本,把自我当作万物归向的中心。异形:改变万物固有的形迹。
(11)尊知:尊崇才智。火驰:像大火蔓延似的快速急骤,指急急忙忙地为求知和驭物而奔逐。
(12)绪:端,这里喻指细末的小事。使:役使。
(13)w(gāi):拘束。
(14)物应:为外物而应接,即应接外物的意思。
(15)应众宜:应接众多的外物而奢求处处适宜。
(16)与(yù):参预。“与物外”指参预外物的变化。恒:固定不变,“未始有恒”指从不曾有过定准。
(17)祖:初始之人。
(18)父:这里指同族人中的首领,也可以理解为统领一方的官长。
(19)前一“父”字同于前一注,后一“父”字指统领众多首领或地方长官的国君,即前面所说的“天子”。
(20)率:先导。
(21)古代帝王坐位向南,臣子面见国君时则面朝北方,因此“北面”乃是臣下和百姓的代称,而下句的“南面”则是国君的代称。
(22)贼:这里指象《l箧》中田成子那样杀死国君而自立为诸侯的窃国大盗。
【译文】
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m缺,m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
尧问许由说:“m缺可以做天子吗?我想借助于他的老师来请他做天子。”许由说:“恐怕天下也就危险了!m缺这个人的为人,耳聪目明智慧超群,行动办事快捷机敏,他天赋过人,而且竟然用人为的心智去对应并调合自然的禀赋。他明了该怎样禁止过失,不过他并不知晓过失产生的原因。让他做天子吗?他将借助于人为而抛弃天然,将会把自身看作万物归向的中心而着意改变万物固有的形迹,将会尊崇才智而急急忙忙地为求知和驭物奔走驰逐,将会被细末的琐事所役使,将会被外物所拘束,将会环顾四方,目不暇接地跟外物应接,将会应接万物而又奢求处处合宜,将会参预万物的变化而从不曾有什么定准。那样的人怎么能够做天子呢?虽然这样,有了同族人的聚集,就会有一个全族的先祖;可以成为一方百姓的统领,却不能成为诸方统领的君主。治理天下,必将是天下大乱的先导,这就是臣子的灾害,国君的祸根。”
【原文】
尧观乎华①。华封人曰②:“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③。”“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④。”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⑤,故辞。”
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⑥。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鲜尝撸鸟行而无彰⑧;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M⑨;乘彼白云,至于帝乡⑩;三患莫至(11),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注释】
①乎:于。华:地名。
②封:守护疆界的人。
③辞:谢绝,推辞。
④男子:男孩子。
⑤所以养德:调养无为之德的办法。
⑥然:通作“乃”,竟然的意思。
⑦鹑(chún):鹌鹑,一种无固定居巢的小鸟,“鹑居”意思就是像鹌鹑那样没有固定的居所。希ǎ绋埃酰:初生待哺的小鸟,“鲜场币馑际窍癯跎待哺的小鸟那样无心觅求食物,这里喻指圣人随物而安。
⑧无彰:不留下踪迹。
⑨M(xiān):“仙”字之异体。
⑩帝乡:旧注指天和地交接的地方。
(11)三患:即前面谈到的寿、富、多男子所导致的多辱、多事和多惧。
【译文】
尧在华巡视。华地守护封疆的人说:“啊,圣人!请让我为圣人祝愿吧。”“祝愿圣人长寿。”尧说:“用不着。”“祝愿圣人富有。”尧说:“用不着。”“祝愿圣人多男儿。”尧说:“用不着。”守护封疆的人说:“寿延、富有和多男儿,这是人们都想得到的。你偏偏不希望得到,是为什么呢?”尧说:“多个男孩子就多了一层忧惧,多财物就多出了麻烦,寿命长就会多受些困辱。这三个方面都无助于培养无为的观念和德行,所以我谢绝你对我的祝愿。”
守护封疆的人说:“起初我把你看作圣人呢,如今竟然是个君子。苍天让万民降生人间,必定会授给他一定的差事。男孩子多而授给他们的差事也就一定很多,有什么可忧惧的!富有了就把财物分给众人,有什么麻烦的!圣人总是象鹌鹑一样随遇而安、居无常处,象待哺雏鸟一样觅食无心,就像鸟儿在空中飞行不留下一点踪迹;天下太平,就跟万物一同昌盛;天下纷乱,就修身养性趋就闲暇;寿延千年而厌恶活在世上,便离开人世而升天成仙;驾驭那朵朵白云,去到天与地交接的地方;寿延、富有、多男孩子所导致的多辱、多事、多惧都不会降临于我,身体也不会遭殃;那么还会有什么屈辱呢!”守护封疆的人离开了尧,尧却跟在他的后面,说:“希望能得到你的指教。”守护封疆的人说:“你还是回去吧!”
【原文】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①。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②,立而问焉③,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④,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⑤?无落吾事⑥!”XX乎耕而不顾⑦。
【注释】
①伯成子高:杜撰的人名。
②下风:下方。
③焉:用同于“之”。
④劝:劝勉。
⑤阖(hé):通作“盍”。怎么不的意思。
⑥无:毋,不要的意思。落:荒废。
⑦XX(yì):用力耕地的样子。
【译文】
唐尧统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作诸侯。尧把帝位让给了舜,舜又把帝位让给了禹,伯成子高便辞去诸侯的职位而去从事耕作。夏禹前去拜见他,伯成子高正在地里耕作。夏禹快步上前居于下方,恭敬地站着问伯成子高道:“当年尧统治天下,先生立为诸侯。尧把帝位让给了舜,舜又把帝位让给了我,可是先生却辞去了诸侯的职位而来从事耕作。我冒昧地请问,这是为什么呢?”伯成子高说:“当年帝尧统治天下,不须奖励而百姓自然勤勉,不须惩罚而人民自然敬畏。如今你施行赏罚的办法而百姓还是不仁不爱,德行从此衰败,刑罚从此建立,后世之乱也就从此开始了。先生你怎么不走开呢?不要耽误我的事情!”于是低下头去用力耕地而不再理睬。
【原文】
泰初有无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②,有一而未形③。物得以生④,谓之德;未形者有分⑤,且然无f⑥,谓之命;留动而生物⑦,物成生理⑧,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⑨,谓之性。性反德⑩,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11);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12),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13)。
【注释】
①泰:同“太”。初:始。在庄子的哲学观念中,宇宙产生于元气,元气萌动之初就叫做太初,因而“泰初”也就是宇宙的初始。
②一:混一的状态,指出现存在的初始形态。
③未形:没有形成形体。
④得:自得。“物得以生”是说万物从浑一的状态中产生,即所谓自得而生,外不借助于他物,内不借助于自我,不知所以产生而产生。
⑤未形者:没有形成形体时。分:区别,指所禀受的阴阳之气不尽相同。
⑥f(jiàn):“f”字之古体,今又简化为“间”,指两物之间的缝隙。
⑦留:滞静,与“动”相对应。阴气静,阳气动,阴阳二气之滞留和运动便产生物。一说“留”讲作“流”,“留动”亦即运动。
⑧生理:生命和机理。
⑨仪则:轨迹和准则。
⑩:同“修”,修养。
(11)喙(huì):鸟口。
(12)缗缗(mín):泯合无迹的样子。
(13)大顺:指天下回返本真之后的自然情态。
【译文】
元气萌动宇宙源起的太初一切只存在于“无”,而没有存在也就没有称谓;混一的状态就是宇宙的初始,不过混一之时,还远未形成各别的形体。万物从混一的状态中产生,这就叫做自得;未形成形体时禀受的阴阳之气已经有了区别,不过阴阳的交合却是如此吻合而无缝隙,这就叫做天命;阴气滞留阳气运动而后生成万物,万物生成生命的机理,这就叫做形体;形体守护精神,各有轨迹与法则,这就叫做本性。善于修身养性就会返归自得,自得的程度达到完美的境界就同于太初之时。同于太初之时心胸就会无比虚豁,心胸无比虚豁就能包容广大。混同合一之时说起话来就跟鸟鸣一样无心于是非和爱憎,说话跟鸟一样无别,则与天地融合而共存。混同合一是那么不露踪迹,好像蒙昧又好像是昏暗,这就叫深奥玄妙的大道,也就如同返回本真而一切归于自然。
【原文】
夫子问于老聃曰①:“有人治道若相放②,可不可③,然不然④。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⑤。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⑥。执留之狗成思⑦,猿狙之便自山林来⑧。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⑨,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⑩。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11)。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12)。”
【注释】
①夫子:这里指孔丘。
②放:背逆。
③前:“可”字是意谓性用法,全句是说,把不能认可的看作可以认可。
④前一“然”字具有意谓含义,全句意思是,把不是这样而认为是这样。
⑤离:分。寓:“宇”字之异体。“县寓”是说高悬于天宇,清楚醒目。
⑥胥:通作“”,指具有一定智巧的小吏。易:改,指供职。系:系累。怵(chù):恐惧,害怕。
⑦执留:亦作“执狸”,一说“留”当作“”,即竹鼠,“执留之狗”指善于捕捉狐狸(或竹鼠)的狗。成思:指狗受到拘系而愁思。
⑧猿狙:猿猴。便:轻便快捷。
⑨有首有趾:头脚俱全,指业已成形;无心无耳,则指无知无闻。
⑩有形者:指人体。人体是人之外形,容易有所变化,因此不能和“无形无状”的道并存。
(11)非其所以:意思是不可能知所以然,即不可能知其原委和始末。
(12)入:会。“入于天”即融合于自然。
【译文】
孔子向老聃请教:“有人研修和体验大道却好像跟大道相背逆,把不能认可的看作是可以认可的,把不正确的认为是正确的。善于辩论的人说:‘离析石的质坚和色白就好像高悬于天宇那样清楚醒目。’像这样的人可以称作圣人吗?”老聃说:“这只不过是聪明的小吏供职时为技艺所拘系、劳苦身躯担惊受怕的情况。善于捕猎的狗因为受到拘系而愁思,猿猴因为行动便捷而被人从山林里捕捉来。孔丘,我告诉你,告诉给你听不见而又说不出的道理。大凡人有了头和脚等具体的形体而无知无闻的很多,有形体的人跟没有形体、没有形状的道并存的却完全没有。或是运动或是静止,或是死亡或是生存,或是衰废或是兴盛,这六种情况全都出于自然而不可能探知其所以然。倘若果真存在着什么治理那也是人们遵循本性和真情的各自活动,忘掉外物,忘掉自然,它的名字就叫做忘掉自己。忘掉自己的人,这就可以说是与自然融为一体。
【原文】
将闾x见季彻曰①:“鲁君谓x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②,既已告矣,未知中否③,请尝荐之④。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⑤,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⑥,民孰敢不辑⑦!’”季彻局局然笑曰⑧:“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之怒臂以当车轶⑨,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⑩,其观台(11),多物将往,投迹者众。”
将闾xBB然惊曰(12);“x也若于夫子之所言矣(13)。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14)。”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15),使之成教易俗(16),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17),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18)。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19),溟肴坏苤哉(20)?欲同乎德而心居矣(21)。”
【注释】
①将闾x(miǎn)、季彻:均为人名。
②获命:获得允诺。
③中(zhòng)否:行还是不行,说对了还是没说对。今天方言中还有这种表达法。
④荐:进献;这是对对方表示尊敬,意思同于陈述、说给你听。
⑤服:亲身实践。
⑥拔:举荐,提拔。公忠之属:公正、忠诚之类的人。阿:偏私。
⑦辑:和睦。
⑧局局然:俯身而笑的样子。
⑨轶(zhè):通作“辙”,车轮印。“车轶”这里代指车轮。
⑩自为处危:让自己处于高危的境地。
(11)观(guàn)台:宫廷前面的观楼和高台。本句断句历来颇多分歧,这里未从旧注。
(12)BB(xī)然:吃惊的样子。
(13)(máng):同于“茫”,“若”亦即茫然。
(14)风(fán):凡;“言其风”意思就是说个大概。
(15)摇荡:即遥荡,放纵自由的意思。
(16)成教易俗:即成于教易于俗,在教化方面有所成,在陋俗方面有所改。
(17)贼心:伤害他人之心。独志:自我教化的心志。
(18)所由然:为什么这样。
(19)兄:这里用如动词并具有意谓性含意,相当于尊崇、重视、看重的意思。
(20)溟耄ǎìng)然:元气未分时浑浑沌沌的样子。弟:用法跟上句之“兄”字相同,意义与“兄”相反。
(21) 居:心思安定,不竞逐于外。
【译文】
将闾x拜见季彻说:“鲁国国君对我说:‘请让我接受你的指教。’我一再推辞可是鲁君却不答应,我已经对他说了,不知道对还是不对,请让我试着说给你听。我对鲁国国君说:‘你必须躬身实行恭敬和节俭,选拔出公正、忠诚的臣子管理政务而没有偏护与私心,这样百姓谁敢不和睦!’”季彻听了后俯身大笑说:“像你说的这些话,对于帝王的准则,恐怕就像是螳螂奋起臂膀企图阻挡车轮一样,必定不能胜任。况且像这样,那一定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就像那高高的观楼和亭台,众多事物必将归往,投向那里的人也必然很多。”
将闾x吃惊地说:“我对于先生的谈话实在感到茫然。虽然这样,还是希望先生谈谈大概。”季彻说:“伟大的圣人治理天下,让民心纵放自由不受拘束,使他们在教化方面各有所成,在陋习方面各有所改,完全消除伤害他人的用心而增进自我教化的思想,就像本性在驱使他们活动,而人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像这样,难道还用得着尊崇尧舜对人民的教化,而看轻浑沌不分的状态吗?希望能同于天然自得而心境安定哩!”
【原文】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①,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②,凿隧而入井,抱Y而出灌③,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④。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n而视之曰⑤;“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⑥。数如u汤⑦,其名为槔⑧。”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⑨,有机事者必有机心⑩。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11);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12);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13)。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14),俯而不对。
有f(15),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16),於于以盖众(17),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18)?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19),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20)!”
子贡卑陬失色(21),顼顼然不自得(22),行三十里而后愈(23)。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24)?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25)!”曰:“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26),不知复有夫人也(27)。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28)。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29),乎淳备哉(30)!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31),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然不顾(32);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33)。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之民(34)。”
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浑沌氏之术者也(35);识其一(36),不知其二(37);治其内,而不治其外(38)。夫明白入素(39),无为复朴,体性抱神(40),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注释】
①汉阴:汉水的南沿。山南水北叫阳,山北水南叫阴。
②丈人:古代对老年男子的'通称。圃:种菜的园子。畦(qí):菜圃内划分出的长行的栽种区。
③Y:“瓮”字之异体。
④(gú)然:用力的样子。一说“”当是“滑滑”,咕嘟咕嘟的灌水之声。见功寡:收到的功效很少;以下之“见功多”则意思相对。
⑤n(yǎng):亦作“仰”,抬起头。
⑥挈(qiè):提。
⑦数(shuò):频繁,引申为快速的意思。u(yì):亦作“溢”,这里指沸腾而外溢。
⑧槔(gāo):即桔(jié)槔,一种原始的提水工具,又名吊杆。
⑨机事:机巧一类的事。
⑩机心:机巧、机变的心思。
(11)纯白:这里指未受世俗沾染的纯静空明的心境。备:全,完整。
(12)生:通作“性”,“神生”即思想、精神。
(13)载:充满。
(14)瞒然:羞惭的样子。ィ骸安选钡囊焯遄帧
(15)f:间。“有f”犹如俄顷,不一会儿。
(16)拟:比拟,仿效。
(17) 於于:亦作“吁”,夸诞的样子。
(18)独弦:自唱自和。哀歌:哀叹世事之歌。
(19)堕(huī):通作“隳”,毁坏的意思。
(20)乏:荒废,耽误。
(21)卑陬(zōu):惭愧的样子。
(22)顼顼(xù)然:怅然如失而不能自持的样子。
(23)愈:病愈,这里指心情恢复常态。
(24)向:先前。
(25)反:复;这里指恢复平时的心境。
(26)天下一人:指孔丘。子贡是孔子的学生,心目中只有老师是唯一的圣人。
(27)夫人:那个人,指种菜的老人。
(28)徒:乃。
(29)托生:寄托形骸于世。所之:去到哪里。
(30)(máng):同“茫”。“乎”指深远而不可测的样子。淳备:淳和完备,这里指操行和德行朴实而又保持本真。
(31)不之:不去追求。
(32)(áo):通作“傲”,孤高的意思。
(33)傥(tǎng)然:无动于衷的样子。
(34)**:随风而起,随波而逐,喻指心神不定,为世俗尘垢所牵动。
(35)假:借助和修养。浑沌氏:虚拟的人氏,指主张浑沌无别而不可分的人。
(36)识其一:意思是懂得自古不移纯真合一的道理。
(37)不知其二:意思是不了解顺合时势适应变化。
(38)外:指外在世界,与上句的“内”字指内心修养相对应。
(39)入:疑为“大”字之误,“太”的意思。
(40)体性:体悟真性。抱神:持守专一的神情。
【译文】
子贡到南边的楚国游历,返回晋国,经过汉水的南沿,见一老丈正在菜园里整地开畦,打了一条地道直通到井边,抱着水瓮浇水灌地,吃力地来来往往用力甚多而功效甚少。子贡见了说:“如今有一种机械,每天可以浇灌上百个菜畦,用力很少而功效颇多,老先生你不想试试吗?”种菜的老人抬起头来看着子贡说:“应该怎么做呢?”子贡说:“用木料加工成机械,后面重而前面轻,提水就像从井中抽水似的,快速犹如沸腾的水向外溢出一样,它的名字就叫做桔槔。”种菜的老人变了脸色讥笑着说:“我从我的老师那里听到这样的话,有了机械之类的东西必定会出现机巧之类的事,有了机巧之类的事必定会出现机变之类的心思。机变的心思存留在胸中,那么不曾受到世俗沾染的纯洁空明的心境就不完整齐备;纯洁空明的心境不完备,那么精神就不会专一安定;精神不能专一安定的人,大道也就不会充实他的心田。我不是不知道你所说的办法,只不过感到羞辱而不愿那样做呀。”子贡满面羞愧,低下头去不能作答。
隔了一会儿,种菜的老人说:“你是干什么的呀?”子贡说:“我是孔丘的学生。”种菜的老人说:“你不就是那具有广博学识并处处仿效圣人,夸诞矜持盖过众人,自唱自和哀叹世事之歌以周游天下卖弄名声的人吗?你要抛弃你的精神和志气,废置你的身形体骸,恐怕就可以逐步接近于道了吧!你自身都不善于修养和调理,哪里还有闲暇去治理天下呢!你走吧,不要在这里耽误我的事情!”
子贡大感惭愧神色顿改,怅然若失而不能自持,走出三十里外方才逐步恢复常态。子贡的弟子问道:“先前碰到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呀?先生为什么见到他面容大变顿然失色,一整天都不能恢复常态呢?”子贡说:“起初我总以为天下圣人就只有我的老师孔丘一人罢了,不知道还会有刚才碰上的那样的人。我从我的老师那里听说到,办事要寻求可行,功业要寻求成就。用的力气要少,获得的功效要多,这就是圣人之道。如今却竟然不是这样。持守不道的人德行才完备,德行完备的人身形才完整,身形完整的人精神才健全。精神健全方才是圣人之道。这样的人他们寄托形骸于世间跟万民生活在一起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到哪里,内心世界深不可测德行淳厚而又完备啊!功利机巧必定不会放在他们那种人的心上。像那样的人,不同于自己的心志不会去追求,不符合自己的思想不会去做。即使让天下人都称誉他,称誉的言词合乎他的德行,他也孤高而不顾;即使让天下人都非议他,非议使其名声丧失,他也无动于衷不予理睬。天下人的非议和赞誉,对于他们既无增益又无损害,这就叫做德行完备的人啊!我只能称作心神不定为世俗尘垢所沾染的人。”
子贡回到鲁国,把路上遇到的情况告诉给孔子。孔子说:“那是研讨和实践浑沌氏主张的人,他们了解自古不移浑沌无别的道理,不懂得需要顺乎时势以适应社会的变化,他们善于自我修养调理精神,却不善于治理外部世界。那明澈白静到如此素洁,清虚无为回返原始的朴质,体悟真性持守精神,优游自得地生活在世俗之中的人,你怎么会不感到惊异呢?况且浑沌氏的主张和修养方法,我和你又怎么能够了解呢?”
【原文】
谆芒将东之大壑(1),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2)。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3),酌焉而不竭(4);吾将游焉。”
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5)?愿闻圣治。”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6),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7),行言自为而天下化(8),手挠顾指(9),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愿闻德人(10)。”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11),共给之之谓安(12);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13),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14)。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15)。”“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16),与形灭亡,此谓照旷(17)。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18),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19)”。
【注释】
(1) 谆芒:虚拟的寓言人物,并寓含谆和、迷茫的意思。东之向东去到。大壑(huò):深深的沟谷,这里指大海。
(2) 苑风:小风,这里拟人化而成为一人名。
(3) 注:注入,流入。
(4) 酌:舀取。
(5) 横目之民:亦即人民。人的双目横生于面部,故“横目”成为“人”的代称。
(6) 官:用如动词,指设置官吏。施:施布政令。
(7) 行其所为:做自己应做之事。
(8) 自为:自动地去做,自己管束自己。
(9) 挠:动;“手挠”即用手指挥。顾指:用眼示意。
(10) 德人:德行充实的人,这里指体察于道,顺应外物而居安自得的人。
(11) 共利之:共同以之为利,是说恩泽施及广众,人人都共有好处。谓:通作“为”,“之谓”即“之为”。
(12) 共给之:共同资给财货。
(13) 怊(chāo)乎:怅然有所失的样子。
(14) 容:容迹、举止。
(15) 上:至高无尚。乘光:驾驭光亮。
(16) 旷:广远。“照旷”犹如普照万物。
(17) 天地乐:与天地同乐。
(18) 混冥:混同玄合没有差别。
【译文】
谆芒向东到大海去,正巧在东海之滨遇到苑风。苑风问道:“你打算去哪儿呢?”谆芒说:“打算去大海。”苑风又问:“去做什么呢?”谆芒说:“大海作为一种物象,江河注入它不会满溢,不停地舀取它不会枯竭;因而我将到大海游乐。”
苑风说:“那么,先生无意关心庶民百姓吗?希望能听到圣人之治。”谆芒说:“圣人之治吗?设置官吏施布政令但处处合宜得体;举贤任才而不遗忘一个能人,让每个人都能看清事情的真情实况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行为和谈吐人人都能自觉自动而自然顺化,挥挥手示示意,四方的百姓没有谁不汇聚而来,这就叫圣人之治。”苑风说:“希望再能听到关于顺应外物凝神自得的人。”谆芒说:“顺应外物凝神自得的人,居处时没有思索,行动时没有谋虑,心里不留存是非美丑。四海之内人人共得其利就是喜悦,人人共享财货便是安定;那悲伤的样子像婴儿失去了母亲,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又像行路时迷失了方向。财货使用有余却不知道自哪里来,饮食取用充足却不知道从哪儿出。这就是顺应外物凝神自得的人的仪态举止。”苑风说:“希望再能听到什么是神人。”谆芒说:“精神超脱物外的神人驾驭着光亮,跟所有事物的形迹一道消失,这就叫普照万物。穷尽天命和变化的真情,与天地同乐因而万事都自然消亡,万物也就自然回复真情,这就叫混同玄合没有差异。”
【原文】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1)。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2);故离此患也(3)。”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4)?其乱而后治之与(5)?”
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6)!有虞氏之药疡也(7),秃而施(8),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慈父(9),其色魅(10),圣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贤(11),不使能(12);上如标枝(13),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14),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译文】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看武王伐纣的部队。赤张满稽说:“周武王还是比不上有虞氏啊!所以天下遭遇这种祸患。”门无鬼说:“天下太平无事而后有虞氏才去治理呢,还是天下**才去治理呢?”
赤张满稽说:“天下太平无事是人们的心愿,又为什么还要考虑有虞氏的盛德而推举他为国君呢!有虞氏替人治疗头疮,毛发脱落而成秃子方才敷设假发,正如有了疾病方才会去求医。孝子操办药物用来调治慈父的疾病,他的面容多么憔悴,而圣人却以这种情况为羞。盛德的时代,不崇尚贤才,不任使能人;国君居于上位如同树颠高枝无心在上而自然居于高位,百姓却像无知无识的野鹿无所拘束;行为端正却不知道把它看作道义,相互友爱却不知道把它看作仁爱,敦厚老实却不知道把它看作忠诚,办事得当却不知道把它看作信义;无心地活动而又相互支使却不把它看作恩赐。所以行动之后不会留下痕迹,事成之后不会留传后代。”
【原文】
孝子不谀其亲(1),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2)。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3);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道谀之人也(4)。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5)?谓己道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6)。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坐(7)。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8),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9)。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10),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11),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大声不入于里耳(12),折杨皇C(13),则嗑然而笑(14)。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缶钟惑(15),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16)!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17)。不推,谁其比忧(18)!厉之人夜半生其子(19),遽取火而视之(20),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21)。
【译文】
孝子不奉承他的父母,忠臣不谄媚他的国君,这是忠臣、孝子尽忠尽孝的极点。凡是父母所说的便都加以肯定,父母所做的便都加以称赞,那就是世俗人所说的不肖之子;凡是君王所说的就都加以应承,君王所做的就都加以奉迎,那就是世俗人所说的不良之臣。可是人们却不了解,世俗的看法就必定是正确的吗?而世俗人所谓正确的便把它当作是正确的,世俗人所谓好的便把它当作是好的,却不称他们是谄谀之人。这样,世俗的观念和看法岂不比父母更可崇敬、比君王更可尊崇了吗?说自己是个谗谄的人,定会勃然大怒颜容顿改;说自己是个阿谀的人,也定会忿恨填胸面色剧变。可是一辈子谗谄的人,一辈子阿谀的人,又只不过看作是用巧妙的譬喻和华丽的辞藻以博取众人的欢心,这样,终结和初始、根本和末节全都不能吻合。穿上华美的衣裳,绣制斑烂的纹彩,打扮艳丽的容貌,讨好献媚于举世之人,却不自认为那就是谗谄与阿谀,跟世俗人为伍,是非观念相通,却又不把自己看作是普通的人,这真是愚昧到了极点。知道自己愚昧的人,并不是最大的愚昧;知道自己迷惑的人,并不是最大的迷惑。最迷惑的人,一辈子也不会醒悟;最愚昧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三个人在一起行走其中一个人迷惑,所要去到的地方还是可以到达的,因为迷惑的人毕竟要少些;三个人中两人迷惑就徒劳而不能到达,因为迷惑的人占优势。如今天下人全都迷惑不解,我即使祈求导向,也不可能有所帮助。这不令人可悲吗?
高雅的音乐世俗人不可能欣赏,折杨、皇华之类的民间小曲,世俗人听了都会欣然而笑。所以高雅的谈吐不可能留在世俗人的心里,而至理名言也不能从世俗人的口中说出,因为流俗的言谈占了优势。让其中两个人迷惑而弄错方向,因而所要去的地方便不可能到达。如今天下人都大惑不解,我即使寻求导向,怎么可能到达呢!明知不可能到达却要勉强去做,这又是一大迷惑,所以不如弃置一旁不予推究。不去寻根究底,还会跟谁一道忧愁!丑陋的人半夜里生下孩子,立即拿过火来照看,心情急切地唯恐生下的孩子像自己一样丑陋。
【原文】
百年之木,破为牺尊(1),青黄而文之(2),其断在沟中(3)。比牺尊于沟中之断(4),则美恶有间矣(5),其于失性一也(6)。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薰鼻(7),困戎序(8);四曰五味浊口(9),使口厉爽(10);五曰趣舍滑心(11),使性飞扬(12)。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自以为得(13),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之在于笼也(14),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15),皮弁鹬冠|笏绅修以约其外(16),内支盈于柴栅(17),外重┙(18),然在┙芍中而自以为得(19),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20),亦可以为得矣。
【译文】
百年的大树,伐倒剖开后雕刻成精美的酒器,再用青、黄二色彩绘出美丽的花纹,而余下的断木则弃置在山沟里。雕刻成精美酒器的一段木料比起弃置在山沟里的其余木料,美好的命运和悲惨的遭遇之间就有了差别,不过对于失去了原有的本性来说却是一样的。盗跖与曾参、史P形和道义上存在着差别,然而他们失却人所固有的真性却也是一样的。大凡丧失真性有五种情况:一是五种颜色扰乱视觉,使得眼睛看不明晰;二是五种乐音扰乱听力,使得耳朵听不真切;三是五种气味薰扰嗅觉,困扰壅塞鼻腔并且直达额顶;四是五种滋味秽浊味觉,使得口舌受到严重伤害;五是取舍的欲念迷乱心神,使得心性驰竞不息、轻浮躁动。这五种情况,都是生命的祸害。可是,杨朱、墨翟竟不停地奋力追求而自以为有所得,不过这却不是我所说的优游自得。得到什么反而为其所困,也可以说是有所得吗?那么,斑鸠^鸟关于笼中,也可以算是优游自得了。况且取舍于声色的欲念像柴草一样堆满内心,皮帽羽冠、朝板、宽带和长裙捆束于外,内心里充满柴草栅栏,外表上被绳索捆了一层又一层,却瞪着大眼在绳索束缚中自以为有所得,那么罪犯反绑着双手或者受到挤压五指的酷刑,以及虎豹被关在圈栅、牢笼中,也可以算是优游自得了。
篇6:庄子《逍遥游》原文及译文
庄子《逍遥游》原文及译文
原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 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 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 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 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 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 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 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 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 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 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 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 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 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 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 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 然。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 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 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 河汉而无极也;大有迳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 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 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 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 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 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 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我为其无用而掊之。”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 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 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 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 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 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 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 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 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 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译文
北方的大海里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的体积,真不知道大到几十千里;变化成为鸟,它的名字就叫鹏。鹏的脊背,真不知道长到几千里;当它振翅而飞的时候,那展开的双翅就像天边的云。这只鹏鸟呀,随着海上汹涌的波涛迁徙到南方的大海。南方的大海是个天然的大池。 《齐谐》是一部专门记载怪异事情的书,这本书上记载说:“鹏鸟迁徙到南方的大海,翅膀拍击水面激起三千里的波涛,乘着旋风环旋飞上几万里的高空,凭借着六月的大风才能离开”。
春日林泽原野上蒸腾浮动犹如奔马的雾气,低空里沸沸扬扬的尘埃,都是大自然里各种生物的气息吹拂所致。天空是那么湛蓝的,难道这就是它真正的颜色吗?抑或是高旷辽远没法看到它的尽头呢?鹏鸟在高空往下看,不过也就像这个样子罢了。 再说水汇积不深,它浮载大船就没有力量。倒杯水在庭堂的低洼处,那么小小的芥草也可以给它当做船;而搁置杯子就粘住不动了,因为水太浅而船太大了。风聚积的力量不雄厚,它托负巨大的翅膀便力量不够。所以,鹏鸟高飞九万里,狂风就在它的身下,然后方才凭借风力飞行,背负青天而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遏它了,然后才像现在这样飞到南方去。 寒蝉与斑鸠讥笑它说:“我从地面急速起飞,碰着榆树和檀树的树枝,常常飞不到而落在地上,为什么要到九万里的高空而向南飞呢?”到迷茫的郊野去,一日内可以往返,肚子还是饱饱的;到百里之外去,要用一整夜时间准备干粮;到千里之外去,三个月以前就要准备粮食。
寒蝉和斑鸠这两个小东西懂得什么! 小聪明赶不上大智慧,寿命短比不上寿命长。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清晨的菌类不会懂得什么是晦朔,寒蝉也不会懂得什么是春秋,这就是短寿。楚国南边有叫冥灵的大龟,它把五百年当做春,把五百年当做秋;上古有叫大椿的古树,它把八千年当做春,把八千年当作秋,这就是长寿。可是彭祖到如今还是以年寿长久而闻名于世,人们与他攀比,岂不可悲可叹吗? 商汤询问棘的话是这样的:“在那草木不生的北方,有一个很深的大海,那就是?天池?。那里有一种鱼,它的脊背有好几千里,没有人能够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做鲲,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鹏,它的脊背像座大山,展开双翅就像天边的云。鹏鸟奋起而飞,翅膀拍击急速旋转向上的气流直冲九万里高空,穿过云气,背负青天,这才向南飞去,打算飞到南方的大海。斥鴳讥笑它说:?它打算飞到哪儿去?我奋力跳起来往上飞,不过几丈高就落了下来,盘旋于蓬蒿丛中,这也是我飞翔的极限了。而它打算飞到什么地方去呢??”这就是小与大的不同了。 所以,那些才智足以胜任一个官职,品行合乎一
乡人心愿,道德能使国君感到满意,能力足以取信一国之人的人,他们看待自己也像是这样哩。而宋荣子却讥笑他们。世上的人们都赞誉他,他不会因此越发努力,世上的人们都为难他,他也不会因此而更加沮丧。他清楚地划定自身与物外的区别,辩别荣誉与耻辱的界限,不过如此而已呀!宋荣子他对于整个社会,从来不急急忙忙地去追求什么。虽然如此,他还是未能达到最高的境界。列子能驾风行走,那样子实在轻盈美好,而且十五天后方才返回。列子对于寻求幸福,从来没有急急忙忙的样子。他这样做虽然免除了行走的劳苦,可还是有所依凭呀。至于遵循宇宙万物的规律,把握“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无尽的境域,他还仰赖什么呢!因此说,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能够达到忘我的境界,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物外的“神人”心目中没有功名和事业,思想修养臻于完美的“圣人”从不去追求名誉和地位。
尧打算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和月亮都已升起来了,可是小小的炬火还在燃烧不熄;它要跟太阳和月亮的光亮相比,不是很难吗?季雨及时降落了,可是还在不停地浇水灌地;如此费力的人工灌溉对于整个大地的润泽,不显得徒劳吗?先生如能居于国君之位天下一定会获得大治,可是我还空居其位;我自己越看越觉得能力不够,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你。”许由回答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获得了大治,而我却还要去替代你,我将为了名声吗??名?是?实?所派生出来的次要东西,我将去追求这次要的东西吗?鹪鹩在森林中筑巢,不过占用一棵树枝;鼹鼠到大河边饮水,不过喝满肚子。你还是打消念头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啊!厨师即使不下厨,祭祀主持人也不会越俎代庖的!” 肩吾向连叔求教:“我从接舆那里听到谈话,大话连篇没有边际,一说下去就回不到原来的话题上。我十分惊恐他的言谈,就好像天上的银河没有边际,跟一般人的言谈差异甚远,确实是太不近情理了。”连叔问:“他说的是些什么呢?”肩吾转述道:“在遥远的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皮肤润白像冰雪,体态柔美如处女,不食五谷,吸清风饮甘露,乘云气驾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神情那么专注,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我认为这全是虚妄之言,一点也不可信。”
连叔听后说:“是呀!对于瞎子没法同他们欣赏花纹和色彩,对于聋子没法同他们聆听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是形骸上有聋与瞎吗?思想上也有聋和瞎啊!这话似乎就是说你肩吾的呀。那位神人,他的德行,与万事万物混同一起,以此求得整个天下的治理,谁还会忙忙碌碌把管理天下当成回事!那样的人呀,外物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滔天的大水不能淹没他,天下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焦裂,他也不感到灼热。他所留下的尘埃以及瘪谷糠麸之类的'废物,也可造就出尧舜那样的圣贤人君来,他怎么会把忙着管理万物当作己任呢!” 北方的宋国有人贩卖帽子到南方的越国,越国人不蓄头发满身刺着花纹,没什么地方用得着帽子。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安定了海内的政局,到姑射山上、汾水北面,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不禁怅然若失,忘记了自己居于治理天下的地位。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大葫芦种子,我将它培植起来后,结出的果实有五石容积。
用大葫芦去盛水浆,可是它的坚固程度承受不了水的压力。把它剖开做瓢也太大了,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得下。这个葫芦不是不大呀,我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而砸烂了它。”庄子说:“先生实在是不善于使用大东西啊!宋国有一善于调制不皲手药物的人家,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职业。有个游客听说了这件事,愿意用百金的高价收买他的药方。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商量:?我们世世代代在河水里漂洗丝絮,所得不过数金,如今一下子就可卖得百金。还是把药方卖给他吧。?游客得到药方,来游说吴王。正巧越国发难,吴王派他统率部队,冬天跟越军在水上交战,大败越军,吴王划割土地封赏他。能使手不皲裂,药方是同样的,有
的人用它来获得封赏,有的人却只能靠它在水中漂洗丝絮,这是使用的方法不同。如今你有五石容积的大葫芦,怎么不考虑用它来制成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却担忧葫芦太大无处可容?看来先生你还是心窍不通啊!” 惠子又对庄子说:“我有棵大树,人们都叫它?樗?。它的树干却疙里疙瘩,不符合绳墨取直的要求,它的树枝弯弯扭扭,也不适应圆规和角尺取材的需要。虽然生长在道路旁,木匠连看也不看。现今你的言谈,大而无用,大家都会鄙弃它的。”庄子说:“先生你没看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低着身子匍伏于地,等待那些出洞觅食或游乐的小动物。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跳来跳去,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上下窜越,不曾想到落入猎人设下的机关,死于猎网之中。再有那斄牛,庞大的身体就像天边的云;它的本事可大了,不过不能捕捉老鼠。如今你有这么大一棵树,却担忧它没有什么用处,怎么不把它栽种在什么也没有生长的地方,栽种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悠然自得地徘徊于树旁,优游自在地躺卧于树下。大树不会遭到刀斧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去伤害它。虽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可是哪里又会有什么困苦呢?”
篇7:庄子达生原文及译文
庄子达生原文及译文
庄子达生原文及译文
【原文】
达生之情者(1),不务生之所无以为2;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3)。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5),其去不能止(5)。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6)。
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7),正平则与彼更生(8),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则生奚足遗(9)?弃世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10)。夫形全精复(11),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12),散则成始(13)。形精不亏,是谓能移(14);精而又精,反以相天(15)。
【译文】
通晓生命实情的人,不会去努力追求对于生命没有什么好处的东西;通晓命运实情的人,不会去努力追求命运无可奈何的事情。养育身形必定先得备足各种物品,可是物资充裕有余而身体却不能很好保养的情况是有的;保全生命必定先得使生命不脱离形体,可是形体没有死去而生命却已死亡的情况也是有的。生命的到来不能推却,生命的离去不能留止。可悲啊!世俗的人认为养育身形便足以保存生命;然而养育身形果真不足以保存生命,那么,世间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做呢!虽然不值得去做却不得不去做,内中的操劳或勤苦也就不可避免。
想要免除操劳形体的情况,不如忘却世事。忘却世事就没有劳苦和拘累,没有劳苦和拘累就算走上了正确的道路,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就能跟随自然一道生存与变化,跟自然一道生存与变化也就接近于大道了。世俗之事为什么须得舍弃而生命途中的痕迹为什么须得遗忘?舍弃了世俗之事身形就不会劳累,遗忘了生命的涯际精神就不会亏损。身形得以保全而精神得以复本还原,就跟自然融合为一体。天和地,乃是万物(生长、繁育)的父体和母体,(阴阳二气)一旦结合便形成物体,物体一旦离散又成为新的物体产生的开始。形体保全精神不亏损,这就叫做能够随自然的变化而变化;精神汇集达到高度凝聚的程度,返回过来又将跟自然相辅相成。
【原文】
子列子问关尹曰(1):“至人潜行不窒(2),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3)。请问何以至于此?”
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4),非知巧果敢之列(5)。居(6),予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7)?夫奚足以至乎先(8)?是色而已(9)。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10),夫得是而穷之者(11),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12),而藏乎无端之纪(13),游乎万物之所终始(14),一其性(15),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16)。夫若是者,其天守全(17),其神无郤(18),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慴(19)。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20),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复仇者不折镆干(21),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22),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不开人之天(23),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24)。不厌其天,不忽于人(25),民几乎以其真!”
【译文】
列子问关尹说:“道德修养臻于完善的至人潜行水中却不会感到阻塞,跳入火中却不会感到灼热,行走于万物之上也不会感到恐惧。请问为什么会达到这样的境界?”
关尹回答说:“这是因为持守住纯和之气,并不是智巧、果敢所能做到的。坐下,我告诉给你。大凡具有面貌、形象、声音、颜色的东西,都是物体,那么物与物之间又为什么差异很大,区别甚多?又是什么东西最有能耐足以居于他物之先的地位?这都只不过是有形状和颜色罢了。大凡一个有形之物却不显露形色而留足于无所变化之中,懂得这个道理而且深明内中的奥秘,他物又怎么能控制或阻遏住他呢!那样的人处在本能所为的限度内,藏身于无端无绪的混沌中,游乐于万物或灭或生的变化环境里,本性专一不二,元气保全涵养,德行相融相合,从而使自身与自然相通。像这样,他的禀性持守保全,他的精神没有亏损,外物又从什么地方能够侵入呢!
“醉酒的人坠落车下,虽然满身是伤却没有死去。骨骼关节跟旁人一样而受到的伤害却跟别人不同,因为他的神思高度集中,乘坐在车子上也没有感觉,即使坠落地上也不知道,死、生、惊、惧全都不能进入到他的思想中,所以遭遇外物的伤害却全没有惧怕之感。那个人从醉酒中获得保全完整的心态尚且能够如此忘却外物,何况从自然之道中忘却外物而保全完整的心态呢?圣人藏身于自然,所以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复仇的人并不会去折断曾经伤害过他的宝剑,即使常存忌恨之心的人也不会怨恨那偶然飘来、无心地伤害到他的瓦片,这样一来天下也就太平安宁。没有攻城野战的祸乱,没有残杀戮割的刑罚,全因为遵循了这个道理。
“不要开启人为的思想与智巧,而要开发自然的真性。开发了自然的真性则随遇而安,获得生存;开启人为的思想与智巧,就会处处使生命受到残害。不要厌恶自然的禀赋,也不忽视人为的才智,人们也就几近纯真无伪了!”
【原文】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1),犹掇之也(2)。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3);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4);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5)。吾不反不侧(6),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走出树林,看见一个驼背老人正用竿子粘蝉,就好像在地上拾取一样。
孔子说:“先生真是巧啊!有门道吗?”驼背老人说:“我有我的办法。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在竿头累迭起两个丸子而不会坠落,那么失手的情况已经很少了;迭起三个丸子而不坠落,那么失手的情况十次不会超过一次了;迭起五个丸子而不坠落,也就会像在地面上拾取一样容易。我立定身子,犹如临近地面的断木,我举竿的手臂,就像枯木的树枝;虽然天地很大,万物品类很多,我一心只注意蝉的翅膀,从不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绝不因纷繁的万物而改变对蝉翼的注意,为什么不能成功呢!”
孔子转身对弟子们说:“运用心志不分散,就是高度凝聚精神,恐怕说的就是这位驼背的老人吧!”
【原文】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1),津人操舟若神(2)。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3)。若乃夫没人(4),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5)’。吾问焉而不吾告(6),敢问何谓也?”
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7)。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8),恶往而不暇(9)!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惮(10),以黄金注者湣(11)。其巧一也,而有所矜(12),则重外也(13)。凡外重者内拙。”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在觞深过渡,摆渡人驾船的技巧实在神妙。我问他:‘驾船可以学习吗?’摆渡人说:‘可以的。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驾船。假如是善于潜水的人,那他不曾见到船也会熟练地驾驶船。’我进而问他怎样学习驾船而他却不再回答我。请问他的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孔子回答说:“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驾船,这是因为他们习以成性适应于水而处之自然。至于那善于潜水的人不曾见到过船就能熟练地驾驶船,是因为他们眼里的深渊就像是陆地上的小丘,看待船翻犹如车子倒退一样。船的覆没和车的倒退以及各种景象展现在他们眼前却都不能扰乱他们的内心,他们到哪里不从容自得!用瓦器作为赌的人心地坦然而格外技高,用金属带钩作为赌的人而心存疑惧,用黄金作为赌的人则头脑发昏内心迷乱。各种赌的赌博技巧本是一样的,而有所顾惜,那就是以身外之物为重了。大凡对外物看得过重的人其内心世界一定笨拙。”
【原文】
田开之见周威公(1)。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2),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3),亦何闻于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
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4),岩居而水饮(5),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6),无不走也(7),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8),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9)”。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10),柴立其中央(11)。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塗者(12),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13),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14),袵席之上(15),饮食之间(16);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译文】
田开之拜见周威公。周威公说:“我听说祝肾在学习养生,你跟祝肾交游,从他那儿听到过什么呢?”田开之说:“我只不过拿起扫帚来打扫门庭,又能从先生那里听到什么!”周威公说:“先生不必谦虚,我希望能听到这方面的道理。”田开之说:“听先生说:‘善于养生的人,就像是牧放羊群似的,瞅到落后的便用鞭子赶一赶。’”周威公问: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田开之说:“鲁国有个叫单豹的,在岩穴里居住在山泉边饮水,不跟任何人争利,活了七十岁还有婴儿一样的面容;不幸遇上了饿虎,饿虎扑杀并吃掉了他。另有一个叫张毅的,高门甲第、朱户垂帘的富贵人家,无不趋走参谒,活到四十岁便患内热病而死去。单豹注重内心世界的修养可是老虎却吞食了他的身体,张毅注重身体的调养可是疾病侵扰了他的内心世界,这两个人,都不是能够鞭策落后而取其适宜的人。”
孔子说:“不要进入荒山野岭把自己深藏起来,也不要投进世俗而使自己处处显露,要像槁木一样站立在两者中间。倘若以上三种情况都能具备,他的名声必定最高。使人可畏的道路,十个行人有一个人被杀害,于是父子兄弟相互提醒和戒备,必定要使随行的徒众多起来方才敢于外出,这不是很聪明吗!人所最可怕的,还是枕席上的姿意在饮食间的失度;却不知道为此提醒和戒备,这实在是过错。”
【原文】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1),说彘曰(2):“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3),十曰戒,三日齐(4),藉白茅(5),加汝肩尻乎彫俎之上(6),则汝为之乎?”为彘谋(7),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之中(8),自为谋,则苛生有轩冕之尊(9),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10)。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译文】
主持宗庙祭祀的官吏穿好礼服戴上礼帽来到猪圈边,对着栅栏里的猪说:“你为什么要讨厌死呢?我将喂养你三个月,用十天为你上戒,用三天为你作斋,铺垫上白茅,然后把你的肩胛和臀部放在雕有花纹的祭器上,你愿意这样吗?”为猪打算,说是仍不如吃糠咽糟而关在猪圈里,为自己打算,就希望活在世上有高贵荣华的地位,死后则能盛装在绘有文采的柩车上和棺椁中。为猪打算就会舍弃白茅、雕俎之类的.东西,为自己打算却想求取这些东西,所不同于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原文】
桓公田于泽(1),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2)?”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为病(3),数日不出。
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4):“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5),散而不反(6),则为不足(7);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8),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9),灶有髻(10)。户内之烦壤(11),雷霆处之(12),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13);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14)。水有罔象(15),丘有峷(16),山有夔(17),野有彷徨(18),泽有委蛇(19)。”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20),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21)。”
桓公辴然而笑曰(22);“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译文】
齐桓公在草泽中打猎,管仲替他驾车,突然桓公见到了鬼。桓公拉住管仲的手说:“仲父,你见到了什么?”管仲回答:“我没有见到什么。”桓公打猎回来,疲惫困怠而生了病,好几天不出门。
齐国有个士人叫皇子告敖的对齐桓公说:“你是自己伤害了自己,鬼怎么能伤害你呢?身体内部郁结着气,精魂就会离散而不返归于身,对于来自外界的骚扰也就缺乏足够的精神力量。郁结着的气上通而不能下达,就会使人易怒;下达而不能上通,就会使人健忘;不上通又不下达,郁结内心而不离散,那就会生病。”桓公说:“这样,那么还有鬼吗?”告敖回答:“有。水中污泥里有叫履的鬼,灶里有叫髻的鬼。门户内的各种烦攘,名叫雷霆的鬼在处置;东北的墙下,名叫倍阿鲑蠪的鬼在跳跃;西北方的墙下,名叫攻入阳的鬼住在那里。水里有水鬼罔象,丘陵里有山鬼峷,大山里有山鬼夔,郊野里有野鬼彷徨,草泽里还有一种名叫委蛇的鬼。”桓公接着问:“请问,委蛇的形状怎么样?”告敖回答:“委蛇,身躯大如车轮,长如车辕,穿着紫衣戴着红帽。他作为鬼神,最讨厌听到雷车的声音,一听见就两手捧着头站着。见到了他的人恐怕也就成了霸主了。”
桓公听了后开怀大笑,说:“这就是我所见到的鬼。”于是整理好衣帽跟皇子
告敖坐着谈话,不到一天时间病也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原文】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1)。十日而问:“鸡已乎(2)?”曰:“未也,方虚憍而恃气(3)。”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4)。”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5)。”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6),反走矣(7)。”
【译文】
纪渻子为周宣王驯养斗鸡。过了十天周宣王问:“鸡驯好了吗?”纪渻子回答说:“不行,正虚浮骄矜自恃意气哩。”十天后周宣王又问,回答说:“不行,还是听见响声就叫,看见影子就跳。”十天后周宣王又问,回答说:“还是那么顾看迅疾,意气强盛。”又过了十天周宣王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别的鸡即使打鸣,它已不会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像木鸡一样,它的德行真可说是完备了,别的鸡没有敢于应战的,掉头就逃跑了。”
【原文】
孔子观于吕梁(1),县水三十仞(2),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3)。见一丈夫游之(4),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5)。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6)。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7)’”曰:“亡(8),吾无道。吾始乎故(9),长乎性(10),成乎命(11)。与齐俱入(12),与汩偕出(13),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14)。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译文】
孔子在吕梁观赏,瀑布高悬二三十丈,冲刷而起的激流和水花远达四十里,鼋、鼍、鱼、鳖都不敢在这一带游水。只见一个壮年男子游在水中,还以为是有痛苦而想寻死的,派弟子顺着水流去拯救他。忽见那壮年男子游出数百步远而后露出水面,还披着头发边唱边游在堤岸下。孔子紧跟在他身后而问他,说:“我还以为你是鬼,仔细观察你却是个人。请问,游水也有什么特别的门道吗?”那人回答:“没有,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我起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我跟水里的漩涡一块儿下到水底,又跟向上的涌流一道游出水面,顺着水势而不作任何违拗。这就是我游水的方法。”孔子说:“什么叫做‘起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呢?”那人又回答:“我出生于山地就安于山地的生活,这就叫做故常;长大了又生活在水边就安于水边的生活,这就叫做习性;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这样生活着,这就叫做自然。”
【原文】
梓庆削木为鐻(1),鐻成,见者惊犹鬼神(2)。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3)。齐三曰,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4)。当是时也,无公朝(5),其巧专而外骨消(6)。然后入山林,观天性(7),形躯至矣(8),然后成见鐻(9),然后加手焉(10);不然则已(11),则以天合天(12),器之所以疑神者(13),其是与(14)!”
【译文】
梓庆能削刻木头做鐻,鐻做成以后,看见的人无不惊叹好像是鬼神的工夫。鲁侯见到便问他,说:“你用什么办法做成的呢?”梓庆回答道:“我是个做工的人,会有什么特别高明的技术!虽说如此,我还是有一种本事。我准备做鐻时,从不敢随便耗费精神,必定斋戒来静养心思。斋戒三天,不再怀有庆贺、赏赐、获取爵位和俸禄的思想;斋戒五天,不再心存非议、夸誉、技巧或笨拙的杂念;斋戒七天,已不为外物所动仿佛忘掉了自己的四肢和形体。正当这个时候,我的眼里已不存在公室和朝廷,智巧专一而外界的扰乱全都消失。然后我便进入山林,观察各种木料的质地;选择好外形与体态最与鐻相合的,这时业已形成的鐻的形象便呈现于我的眼前,然后动手加工制作;不是这样我就停止不做。这就是用我木工的纯真本性融合木料的自然天性,制成的器物疑为神鬼工夫的原因,恐怕也就出于这一点吧!”
【原文】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1),进退中绳(2),左右旋中规(3)。庄子以为文弗过也(4),使之鉤百而反(5)。颜阖遇之(6),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7)。少焉(8),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
【译文】
东野稷因为善于驾车而得见鲁庄公,他驾车时进退能够在一条直线上,左右转弯形成规整的弧形。庄公认为就是编织花纹图案也未必赶得上,于是要他转上一百圈后再回来。颜阖遇上了这件事,入内会见庄公,说:“东野稷的马一定会失败的。”庄公默不作声。不多久,东野稷果然失败而回。庄公问:“你为什么事先就知道定会失败呢?”颜阖回答说:“东野稷的马力气已经用尽,可是还要它转圈奔走,所以说必定会失败的。”
【原文】
工倕旋而盖规矩(1),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2),故其灵台一而不桎(3)。忘足,屦之适也(4);忘要(5),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6)。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7),忘适之适也。
【译文】
工倕随手画来就胜过用圆规与矩尺画出的,手指跟随事物一道变化而不须用心留意,所以他心灵深处专一凝聚而不曾受过拘束。忘掉了脚,便是鞋子的舒适;忘掉了腰,便是带子的舒适;知道忘掉是非,便是内心的安适;不改变内心的持守,不顺从外物的影响,便是遇事的安适。本性常适而从未有过不适,也就是忘掉了安适的安适。
【原文】
有孙休者(1),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2);“休居乡不见谓不脩(3),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4),事君不遇世(5),宾于乡里(6),逐于州部,则胡罪乎天哉(7)?休恶遇此命也?”
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8),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9),长而不宰(10)。今汝饰知以惊愚(11),脩身以明污(12),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13),汝得全而形躯(14),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15)。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
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16),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17),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王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
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18),鲁君说之(19),为具太牢以飨之(20),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21),则平陆而已矣(22)。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23),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24),乐鴳以钟鼓也(25)。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译文】
有个名叫孙休的人,走到门前就惊叹不已地询问他的老师扁庆子,说:“我安居乡里不曾受人说过道德修养差,面临危难也没有人说过不勇敢;然而我的田地里却从未遇上过好年成,为国家出力也未遇上圣明的国君,被乡里所摈弃,受地方官放逐,而我对于上天有什么罪过呢?我怎么会遇上如此的命运?”
扁子说:“你不曾听说过那道德修养极高的人的身体力行吗?忘却自己的肝胆,也遗弃了自己的耳目,无心地纵放于世俗尘垢之外,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不求建树的环境中,这就叫做有所作为而不自恃,有所建树而不自得。如今你把自己打扮得很有才干用以惊吓众人,用修养自己的办法来突出他人的污秽,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就像在举着太阳和月亮走路。你得以保全形体和身躯,具备了九窍,没有中道上夭折于聋、瞎、跛、瘸而处于寻常人的行列,也真是万幸了,又有什么闲暇抱怨上天呢!你还是走吧!”
孙休走出屋子,扁子回到房里。不多一会儿,扁子仰天长叹,弟子问道:“先生为什么长叹呢?”扁子说:“刚才孙休进来,我把道德修养极高的人的德行告诉给他,我真担心他会吃惊以至迷惑更深。”弟子说:“不对哩。孙休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吗?先生所说的话是错误的吗?错误的本来就不可能迷惑正确的。孙休所说的话是不对的吗?先生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吗?他本来就因迷惑而来请教,又有什么过错呀!”
扁子说:“不是这样的。从前有只海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鲁国国君很喜欢它,用‘太牢’来宴请它,奏‘九韶’乐来让它快乐,海鸟竟忧愁悲伤,眼花缭乱,不敢吃喝。这叫做按自己的生活习性来养鸟。假若是按鸟的习性来养鸟,就应当让它栖息于幽深的树林,浮游于大江大湖,让它吃泥鳅和小鱼,这本是极为普通的道理而已。如今的孙休,乃是管窥之见、孤陋寡闻的人,我告诉给他道德修养极高的人的德行,就好像用马车来托载小老鼠,用钟鼓的乐声来取悦小鴳雀一样。他又怎么会不感到吃惊啊!”
篇8:庄子大宗师原文及译文
庄子大宗师原文及译文
原文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官;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旡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旡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旡古今;旡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旡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旡事,跰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旡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全,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旡相与,相为于旡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旡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旡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内外不相及,而丘使汝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旡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旡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旡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旡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旡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巳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巳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旡损心,有旦宅而旡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旡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旡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旡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旡好也,化则旡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旡私覆,地旡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译文
知道自然的作为,并且了解人的作为,这就达到了认识的极点。知道自然的作为,是懂得事物出于自然;了解人的作为,是用他智慧所通晓的知识哺育、薰陶他智慧所未能通晓的知识,直至自然死亡而不中途夭折,这恐怕就是认识的最高境界了。
虽然这样,还是存在忧患。人们的知识一定要有所依凭方才能认定是否恰当,而认识的对象却是不稳定的。怎么知道我所说的本于自然的东西不是出于人为呢,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人为的东西又不是出于自然呢?
况且有了“真人”方才有真知。什么叫做“真人”呢?古时候的“真人”,不倚众凌寡,不自恃成功雄踞他人,也不图谋琐事。像这样的人,错过了时机不后悔,赶上了机遇不得意。象这样的人,登上高处不颤栗,下到水里不会沾湿,进入火中不觉灼热。这只有智慧能通达大道境界的人方才能像这样。
古时候的“真人”,他睡觉时不做梦,他醒来时不忧愁,他吃东西时不求甘美,他呼吸时气息深沉。“真人”呼吸凭借的是着地的脚根,而一般人呼吸则靠的只是喉咙。被人屈服时,言语在喉前吞吐就像哇哇地曼语。那些嗜好和欲望太深的人,他们天生的智慧也就很浅。
古时候的“真人”,不懂得喜悦生存,也不懂得厌恶死亡;出生不欣喜,入死不推辞;无拘无束地就走了,自由自在地又来了罢了。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寻求自己往哪儿去,承受什么际遇都欢欢喜喜,忘掉死生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本然,这就叫做不用心智去损害大道,也不用人为的因素去帮助自然。这就叫“真人”。
像这样的人,他的内心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他的容颜淡漠安闲,他的面额质朴端严;冷肃得像秋天,温暖得像春天,高兴或愤怒跟四时更替一样自然无饰,和外界事物合宜相称而没有谁能探测到他精神世界的真谛。
所以古代圣人使用武力,灭掉敌国却不失掉敌国的民心;利益和恩泽广施于万世,却不是为了偏爱什么人。乐于交往取悦外物的人,不是圣人;有偏爱就算不上是“仁”;伺机行事,不是贤人;不能看到利害的相通和相辅,算不上是君子;办事求名而失掉自身的本性,不是有识之士;丧失身躯却与自己的真性不符,不是能役使世人的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这样的人都是被役使世人的人所役使,都是被安适世人的人所安适,而不是能使自己得到安适的人。
古时候的“真人”,神情嵬峨而不矜持,好像不足却又无所承受;态度安闲自然、特立超群而不执着顽固,襟怀宽阔虚空而不浮华;怡然欣喜像是格外地高兴,一举一动又像是出自不得已!容颜和悦令人喜欢接近,与人交往德性宽和让人乐于归依;气度博大像是宽广的世界!高放自得从不受什么限制,绵邈深远好像喜欢封闭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又好像忘记了要说的话。把刑律当作主体,把礼仪当作羽翼,用已掌握的知识去等待时机,用道德来遵循规律。把刑律当作主体的人,那么杀了人也是宽厚仁慈的;把礼仪当作羽翼的人,用礼仪的教诲在世上施行;用已掌握的知识去等待时机的人,是因为对各种事情出于不得已;用道德来遵循规律,就像是说大凡有脚的人就能够登上山丘,而人们却真以为是勤于行走的人。所以说人们所喜好的是浑然为一的,人们不喜好的也是浑然为一的。那些同一的东西是浑一的,那些不同一的东西也是浑一的。那些同一的东西跟自然同类,那些不同一的东西跟人同类。自然与人不可能相互对立而相互超越,具有这种认识的人就叫做“真人”。
死和生均非人为之力所能安排,犹如黑夜和白天交替那样永恒地变化,完全出于自然。有些事情人是不可能参与和干预的,这都是事物自身变化的实情。人们总是把天看作生命之父,而且终身爱戴它,何况那特立高超的“道”呢!人们还总认为国君是一定超越自己的,而且终身愿为国君效死,又何况应该宗为大师的“道”呢?
泉水干涸了,鱼儿困在陆地上相互依偎,互相大口出气来取得一点湿气,以唾沫相互润湿使得彼此得以继续生存,不如忘记彼此的存在,自由的在江湖之中畅游。与其赞誉唐尧的圣明而非议夏桀的暴虐,不如把他们都忘掉而融化混同于“道”。大自然把我的形体托载,并且用生存来劳苦我,用衰老来闲适我,用死亡来安息我。所以,把我的存在看作好事的,也就因这一同样的原因而可以把我的死亡看作是好事。
将船儿藏在大山沟里,将渔具藏在深水里,可以说是十分牢靠了。然而半夜里有个大力士把它们连同山谷和河泽一块儿背着跑了,睡梦中的人们还一点儿也不知道。将小东西藏在大东西里是适宜的,不过还是会有丢失。假如把天下藏在天下里而不会丢失,这就是事物固有的真实之情。人们只要承受了人的形体便十分欣喜,至于像人的形体的情况,在万千变化中从不曾有过穷尽,那快乐之情难道还能够加以计算吗?所以圣人将生活在各种事物都不会丢失的环境里而与万物共存亡。以少为善以老为善,以始为善以终为善,人们尚且加以效法,又何况那万物所联缀、各种变化所依托的“道”呢!
“道”是真实而又确凿可信的,然而它又是无为和无形的;“道”可以感知却不可以口授,可以领悟却不可以面见;“道”自身就是本、就是根,还未出现天地的远古时代“道”就已经存在;它引出鬼帝,产生天地;它在太极之上却并不算高,它在六极之下不算深,它先于天地存在还不算久,它长于上古还不算老。狶韦氏得到它,用来统驭天地;伏羲氏得到它,用来调合元气;北斗星得到它,永远不会改变方位;太阳和月亮得到它,永远不停息地运行;堪坏得到它,用来入主昆仑山;冯夷得到它,用来巡游大江大河;肩吾得到它,用来驻守泰山;黄帝得到它,用来登上云天;颛顼得到它,用来居处玄宫;禹强得到它,用来立足北极;西王母得到它,用来坐镇少广山。没有人能知道它的开始,也没有人能知道它的终结。彭祖得到它,从远古的有虞时代一直活到五伯时代;傅说得到它,用来辅佐武丁,统辖整个天下,乘驾东维星,骑坐箕宿和尾宿,而永远排列在星神的行列里。
南伯子葵向女偊问道:“你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可是你的容颜却像孩童,这是什么缘故呢?”女偊回答:“我得‘道’了。”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吗?”女偊回答说:“不!怎么可以呢!你不是可以学习‘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明敏的才气却没有圣人虚淡的心境,我有圣人虚淡的心境却没有圣人明敏的才气,我想用虚淡的心境来教导他,恐怕他果真能成为圣人哩!然而却不是这样,把圣人虚淡的心境传告具有圣人才气的人,应是很容易的。我还是持守着并告诉他,三天之后便能遗忘天下,既已遗忘天下,我又凝寂持守,七天之后能遗忘万物;既已遗忘外物,我又凝寂持守,九天之后便能遗忘自身的存在;既已遗忘存在的生命,而后心境便能如朝阳一般清新明彻;能够心境如朝阳般清新明彻,而后就能够感受那绝无所待的‘道’了;既已感受了‘道’,而后就能超越古今的时限;既已能够超越古今的时限,而后便进入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的境界。摒除了生也就没有死,留恋于生也就不存在生。作为事物,‘道’无不有所送,也无不有所迎;无不有所毁,也无不有所成,这就叫做‘撄宁’。撄宁,意思就是不受外界事物的纷扰,而后保持心境的宁静。” 南伯子葵又问:“你偏偏是怎么得‘道’的呢?”女偊又回答说:“我从副墨(文字)的儿子那里听到的,副墨的儿子从洛诵(背诵)的孙子那里听到的,洛诵的孙子从瞻明(目视明晰)那里听到的,瞻明从聂许(附耳私语)那里听到的,聂许从需役(勤行不怠)那里听到的,需役从於讴(吟咏领会)那里听到的,於讴从玄冥(深远虚寂)那里听到的,玄冥从参寥(高旷寥远)那里听到的,参寥从疑始(迷茫而无所本)那里听到的。”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在一块摆谈说:“谁能够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柱,把死当作尻尾,谁能够通晓生死存亡浑为一体的道理,我们就可以跟他交朋友。”四个人都会心地相视而笑,心心相契却不说话,于是相互交往成为朋友。不久子舆生了病,子祀前去探望他。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把我变成如此曲屈不伸的样子!腰弯背驼,五脏穴xx口朝上,下巴隐藏在肚脐之下,肩部高过头顶,弯曲的颈椎形如赘瘤朝天隆起”。阴阳二气不和酿成如此灾害,可是子舆的心里却十分闲逸好像没有生病似的,蹒跚地来到井边对着井水照看自己,说:“哎呀,造物者竟把我变成如此曲屈不伸!” 子祀说:“你讨厌这曲屈不伸的样子吗?”子舆回答:“没有,我怎么会讨厌这副样子!假令造物者逐渐把我的左臂变成公鸡,我便用它来报晓;假令造物者逐渐把我的右臂变成弹弓,我便用它来打斑鸠烤熟了吃。假令造物者把我的臀部变化成为车轮,把我的精神变化成骏马,我就用来乘坐,难道还要更换别的车马吗?至于生命的获得,是因为适时,生命的丧失,是因为顺应;安于适时而处之顺应,悲哀和欢乐都不会侵入心房。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脱了倒悬之苦,然而不能自我解脱的原因,则是受到了外物的束缚。况且事物的'变化不能超越自然的力量已经很久很久,我又怎么能厌恶自己现在的变化呢?” 不久子来也生了病,气息急促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儿女围在床前哭泣。子犁前往探望,说:“嘿,走开!不要惊扰他由生而死的变化!”子犁靠着门跟子来说话:“伟大啊,造物者!又将把你变成什么,把你送到何方?把你变化成老鼠的肝脏吗?把你变化成虫蚁的臂膀吗?” 子来说:“父母对于子女,无论东西南北,他们都只能听从吩咐调遣。自然的变化对于人,则不啻于父母;它使我靠拢死亡而我却不听从,那么我就太蛮横了,而它有什么过错呢!大地把我的形体托载,用生存来劳苦我,用衰老来闲适我,用死亡来安息我。所以把我的存在看作是好事,也因此可以把我的死亡看作是好事。现在如果有一个高超的冶炼工匠铸造金属器皿,金属熔解后跃起说‘我将必须成为良剑莫邪’,冶炼工匠必定认为这是不吉祥的金属。如今人一旦承受了人的外形,便说‘成人了成人了’,造物者一定会认为这是不吉祥的人。如今把整个浑一的天地当作大熔炉,把造物者当作高超的冶炼工匠,用什么方法来驱遣我而不可以呢?”于是安闲熟睡似的离开人世,又好像惊喜地醒过来而回到人间。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在一起谈话:“谁能够相互交往于无心交往之中,相互有所帮助却像没有帮助一样?谁能登上高天巡游雾里,循环升登于无穷的太空,忘掉自己的存在,而永远没有终结和穷尽?”三人会心地相视而笑,心心相印于是相互结成好友。过不多久子桑户死了,还没有下葬。孔子知道了,派弟子子贡前去帮助料理丧事。孟子反和子琴张却一个在编曲,一个在弹琴,相互应和着唱歌:“哎呀,子桑户啊!哎呀,子桑户啊!你已经返归本真,可是我们还成为活着的人而托载形骸呀!”子贡听了快步走到他们近前,说:“我冒昧地请教,对着死人的尸体唱歌,这合乎礼仪吗?”二人相视笑了笑,不屑地说:“这种人怎么会懂得‘礼’的真实含意!” 子贡回来后把见到的情况告诉给孔子,说:“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不看重德行的培养而无有礼仪,把自身的形骸置于度外,面对着死尸还要唱歌,容颜和脸色一点也不改变,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用来称述他们。他们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们都是些摆脱礼仪约束而逍遥于人世之外的人,我却是生活在具体的世俗环境中的人。人世之外和人世之内彼此不相干涉,可是我却让你前去吊唁,我实在是浅薄呀!他们正跟造物者结为伴侣,而逍遥于天地浑一的元气之中。他们把人的生命看作像赘瘤一样多余,他们把人的死亡看作是毒痈化脓后的溃破,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顾及死生优劣的存在!凭借于各各不同的物类,但最终寄托于同一的整体;忘掉了体内的肝胆,也忘掉了体外的耳目;无尽地反复着终结和开始,但从不知道它们的头绪;茫茫然彷徨于人世之外,逍遥自在地生活在无所作为的环境中。他们又怎么会烦乱地去炮制世俗的礼仪,而故意炫耀于众人的耳目之前呢!” 子贡说:“如此,那么先生将遵循什么准则呢?”孔子说:“我孔丘,乃是苍天所惩罚的罪人。即使这样,我仍将跟你们一道去竭力追求至高无上的‘道’。子贡问:“请问追求‘道’的方法。”孔子回答:“鱼争相投水,人争相求道。争相投水的鱼,掘地成池便给养充裕;争相求道的人,漠然无所作为便心性平适。所以说,鱼相忘于天下里,人相忘于道术中”。子贡说:“再冒昧地请教‘畸人’的问题”。孔子回答:“所谓‘畸人’,就是不同于世俗而又等同于自然的人。所以说,自然的小人就是人世间的君子;人世间的君子就是自然的小人。”
颜回请教孔子说:“孟孙才这个人,他的母亲死了,哭泣时没有一滴眼泪,心中不觉悲伤,居丧时也不哀痛。这三个方面没有任何悲哀的表现,可是却因善于处理丧事而名扬鲁国。难道真会有无其实而有其名的情况吗?颜回实在觉得奇怪。” 孔子说:“孟孙才处理丧事的作法确实是尽善尽美了,大大超过了懂得丧葬礼仪的人。人们总希望从简治丧却不能办到,而孟孙才已经做到从简办理丧事了。孟孙才不过问人因为什么而生,也不去探寻人因为什么而死;不知道趋赴生,也不知道靠拢死;他顺应自然的变化而成为他应该变成的物类,以期待那些自己所不知晓的变化!况且即将出现变化,怎么知道不变化呢?即将不再发生变化,又怎么知道已经有了变化呢!只有我和你呀,才是做梦似的没有一点儿觉醒的人呢!那些死去了的人惊扰了自身形骸却无损于他们的精神,犹如精神的寓所朝夕改变却并不是精神的真正死亡。唯独孟孙才觉醒,人们哭他也跟着哭,这就是他如此居丧的原因。况且人们交往总借助形骸而称述自我,又怎么知道我所称述的躯体一定就是我呢?而且你梦中变成鸟便振翅直飞蓝天,你梦中变成鱼便摇尾潜入深渊。不知道今天我们说话的人,算是醒悟的人呢,还是做梦的人呢?心境快适却来不及笑出声音,表露快意发出笑声却来不及排解和消泄,安于自然的推移而且忘却死亡的变化,于是就进入到寂寥虚空的自然而浑然成为一体。”
意而子拜访许由。许由说:“尧把什么东西给予了你?”意而子说:“尧对我说:‘你一定得亲身实践仁义并明白无误地阐明是非’”。许由说:“你怎么还要来我这里呢?尧已经用‘仁义’在你的额上刻下了印记,又用‘是非’割下了你的鼻子,你将凭借什么游处于逍遥放荡、纵任不拘、辗转变化的道途呢?”意而子说:“虽然这样,我还是希望能游处于如此的境域。” 许由说:“不对。有眼无珠的盲人没法跟他观赏佼好的眉目和容颜,瞎子没法跟他赏鉴礼服上各种不同颜色的花纹。”意而子说:“无庄不再打扮忘掉自己的美丽,据梁不再逞强忘掉自己的勇力,黄帝闻‘道’之后忘掉自己的智慧,他们都因为经过了‘道’的冶炼和锻打。怎么知道那造物者不会养息我受黥刑的伤痕和补全我受劓刑所残缺的鼻子,使我得以保全托载精神的身躯而跟随先生呢?” 许由说:“唉!这可是不可能知道的。我还是给你说个大概吧。‘道’是我伟大的宗师啊!我伟大的宗师啊!把万物碎成粉末不是为了某种道义,把恩泽施于万世不是出于仁义,长于上古不算老,回天载地、雕创众物之形也不算技巧。这就进入‘道’的境界了。”
颜回说:“我进步了。”孔子问道:“你的进步指的是什么?”颜回说:“我已经忘却仁义了。”孔子说:“好哇,不过还不够。”过了几天颜回再次拜见孔子,说:“我又进步了。”孔子问:“你的进步指的是什么?”颜回说:“我忘却礼乐了。”孔子说:“好哇,不过还不够。”过了几天颜回又再次拜见孔子,说:“我又进步了。”孔子问:“你的进步指的是什么?”颜回说:“我‘坐忘’了”。孔子惊奇不安地问:“什么叫‘坐忘’?”颜回答道:“毁废了强健的肢体,退除了灵敏的听觉和清晰的视力,脱离了身躯并抛弃了智慧,从而与大道浑同相通为一体,这就叫静坐心空物我两忘的‘坐忘’。”孔子说:“与万物同一就没有偏好,顺应变化就不执滞常理。你果真成了贤人啊!我作为老师也希望能跟随学习而步你的后尘。”
子舆和子桑是好朋友,连绵的阴雨下了十日,子舆说:“子桑恐怕已经困乏而饿倒。”便包着饭食前去给他吃。来到子桑门前,就听见子桑好像在唱歌,又好像在哭泣,而且还弹着琴:“是父亲呢?还是母亲呢?是天呢?还是人呢?”声音微弱好像禁不住感情的表达,急促地吐露着歌词。子舆走进屋子说:“你歌唱的诗词,为什么象这样?”子桑回答说:“我在探寻使我达到如此极度困乏和窘迫的人,然而没有找到。父母难道会希望我贫困吗?苍天没有偏私地覆盖着整个大地,大地没有偏私地托载着所有生灵,天地难道会单单让我贫困吗?寻找使我贫困的东西可是我没能找到。然而已经达到如此极度的困乏,还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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