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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1:《张爱玲传》第九章 成名
《张爱玲传》第九章 成名
从发表《中国人的生活与时装》开始,张爱玲算是步入文坛了。但《二十世纪》是洋人的文坛,张爱玲不是林语堂,不论就感受性而言,还是就对中文的喜爱程度而论,她的中国情结都要比后者深得多,她不能满足于那种轻倩的介绍方式。虽然三年没碰中文,她肯定还是不能、也不甘把洋人设想成她的主要读者,何况她自小就钟情于小说,心心念念于那个更广大的想象空间。洋人要看而比较容易看懂的是介绍性的文字,小说对于他们显然是更费解的。张爱玲要靠英文写小说成名,近乎不可能,即使以后她以英文写了多部小说,也还是做不到这一点。《到底是上海人》中恭维上海人,说“只有上海人懂我的文不达意的地方”,假如我们不全然当做是笼络读者的套语(事实上也不是),则我们不妨说,她想象中真正能与她心照的读者还是她的同胞。
所以就在“卖”洋文行情很不错的时候,她挟着她的《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去叩上海文坛的门了。而且一旦在中国文坛上站稳了脚跟,张爱玲便与西文杂志挥手作别,虽然《二十世纪》一直出至1945年欧战结束才停刊,而赏识她的梅奈特肯定继续向她约过稿。这一停就是好几年,直到50年代初她离开祖国大陆以后,她才重新拣起那支写洋文的笔。
不知是因为以往投稿漫长的(有时是无望的)等待令她感到不耐,还是她学会了一点人情世故,抑或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信,总之这一次怀着对成名急切渴望的张爱玲没有将作品投进邮筒,听任它到编辑大人的案上去碰运气。她宁可去“面试”。经母亲这一系的亲戚、园艺家黄岳渊的介绍,她带着稿子拜访了《紫罗兰》杂志的主编周瘦鹃。
周瘦鹃笔名紫罗兰庵主人,是鸳蝴派(又称“礼拜六派”)的代表性作家,很早即因发表在早期《小说月报》上的小说《爱之花》而一举成名。其后他与王钝根一起主编《礼拜六》杂志,该杂志以“宁可不讨小老婆,不可不读《礼拜六》”相号召,其消遣游戏性质一望而知;他又曾经是《申报》副刊《自由谈》的主持人,而在新文学作家黎烈文接手改组之前,该副刊一直是鸳蝴派的重镇,因此之故,周素来是新文学阵营重点攻击的对象之一。
鸳蝴派虽然从民国初年起就一直受到新文学阵营的激烈批判,并且一度为时势所迫,交出了《小说月报》等几个重要阵地,但通俗文学这一块仍然是他们的天下,都市中发行量较大的杂志、副刊也仍然是他们的地盘。周瘦鹃身为好几家有号召力的杂志、副刊的编辑,在上海滩文坛、在鸳蝴圈中——尽管新文学作家从来不把鸳蝴派的圈子视为文坛——算得上是个“泰斗”级的人物,绝非单是耍耍笔杆的寻常通俗小说家可比。有一度报纸上曾有人写文章,斥他把持文坛,外稿多掷进纸篓,甚至不烦过目,夹袋中人的稿件则即使拆烂污亦照登不误。张爱玲不会自低身价,通过关系将稿子硬塞入周瘦鹃的“夹袋”,然而此次张爱玲是经周的老交情黄岳渊(周酷爱园艺,1949年以后还写过专谈花卉草木的书,那时是黄岳渊庭园中的常客)之介到紫罗兰庵登门拜访,她又是名门世家之后(旧派文人对门第、家学之类一向是津津乐道的),紫罗兰庵主人当然另眼相看。
此次相会,老少二人谈得甚是融洽。张爱玲待人接物时给人“夹生”之感,但她在长辈面前似乎要松弛一些。她尝自言一向对年纪大的人感到亲切,对年岁相当的人稍微有点看不起,对小孩则是尊重与恐惧。这一回她在周瘦鹃面前虽是执礼甚恭,却也还自如。她向周说起她母亲和姑姑都是他的忠实读者,她母亲且曾因他一篇哀情小说中主人公的命运而伤心落泪,并写信央求作者不要安排如此悲惨的结局。周瘦鹃听了自然大为高兴。让张爱玲高兴的却是这位主编对她奉上的小说十分欣赏。还未读正文,光看了篇名《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周瘦鹃便称名字起得好,大约他闻到了传统小说的气息。“五四”以后,文学青年多将旧小说视为落伍,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姐,这个正给洋杂志写文章、理应洋派的人物居然甘于“落伍”,委实可喜。他倒没有细究这名字其实亦新亦旧,中西合璧——篇名中出现冒号是地道的洋派格式。
周瘦鹃的直觉没有错,将两篇小说一气读完,他更可以相信这一点。它们与强调严肃性、思想性,鄙薄娱乐性的新文学大异其趣,从取材同可读性看似乎倒是与鸳蝴派小说不无相共之处。难得的是周瘦鹃于坚守旧式趣味之外还是个鉴赏力较高的人,他通洋文,翻译过西洋小说,是旧文人圈子中为数不多的对西方文学有所了解的人之一,他不仅看出张的小说有《红楼梦》的影子,而且看出张在写作中受到毛姆的影响,且断言它们可与毛姆的小说媲美。水晶称周瘦鹃将张的“二炉香”与毛姆小说相提并论,不过是“顺手牵羊的说法”,意谓周毫无眼光,看不出张的成就超过毛姆多多,只是人云亦云把毛姆误认作大作家,借此恭维张而已。(《张爱玲的小说艺术》,96页)可是张爱玲喜读毛姆的作品,也的确受其以远东殖民地为背景的小说的影响(尤以“二炉香”最明显),虽然吸引她的主要是里面特异的殖民地的情调和氛围。周瘦鹃看到的大约就是这种表面的相似,然而在鸳蝴作家,看到这一点似也属不易。周瘦鹃很快拍板:两篇小说都用。《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随即出现在《紫罗兰》的复刊号(该杂志1922年夏由周瘦鹃创办,后因故停刊,1943年5月正式复刊)和第2期(1943年6月)的显著位置上,这可不是因为熟人关系对张爱玲的优待了。周瘦鹃还在这两期的编辑例言中花了不少笔墨向读者推介这位文坛新人,并追叙了与张相识的因由。
眼见得当小说家的夙愿将偿,闯进文坛的计划已经顺利迈出了第一步,张爱玲自有莫名的兴奋。出于对老辈人的恭敬,也出于感激之情,她请周瘦鹃到家里喝下午茶,与她同住的姑姑也在一旁陪客。不请吃饭而请喝茶,这大约又是张爱玲已经习惯的英国式的待客方式了。周瘦鹃对客厅里精致典雅的陈设、器皿以至精美细巧的点心赞不绝口,后来又将受到的这番招待形诸笔墨。
周瘦鹃待这个晚辈不可谓不厚了,奇怪的是张爱玲很快改换门庭,从此再没有替《紫罗兰》写过稿。或许她觉得同后来与她联系密切的几家杂志相比,《紫罗兰》的档次低了些,在纯文艺圈中不被人看重(《紫罗兰》后来的确也不甚景气,原为月刊,后来落到不定期出版)。或许她发现另几家刊物更与她气味相投,更愿意,也更有能力把她推向文坛的顶峰。不管怎么说,眼下《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刚出手的张爱玲急于让手里捏着的稿子来个天女散花,在更多的杂志上打响,扩大知名度,以期早日品尝到成名的喜悦。于是她同时向几家杂志进军。
张爱玲的“二炉香”并没有立即在社会上引起轰动,但是文艺圈内却有不少有心人由此注意到这位后起之秀,《万象》主编柯灵即是其一。柯灵是以编剧本和写杂文出名的新文学作家,也是著名的编辑,先后编过《文汇报》副刊《世纪风》、《大美晚报》副刊《浅草》、《正言报》副刊《草原》等。孤岛时期他与文载道、周木斋等人创办《鲁迅风》旬刊,以杂文形式反对投降,宣传抗日。上海沦陷后,《鲁迅风》的人大多留在上海,然而各奔前程。柯灵不改初衷,仍孜孜矻矻,想在沦陷区的乌烟瘴气中为新文学保住一块地盘。1943年夏天,柯灵受聘接编了商业性杂志《万象》。
《万象》原先的主编陈蝶衣和它的老板平襟亚都是鸳蝴派人物,该杂志的内容也是风花雪月的软性文字,大体上和《紫罗兰》一样,走的是鸳蝴派消遣娱乐的路线。柯灵接编后,《万象》的作者队伍为之一变,师陀、唐弢、郑定文、王元化、傅雷等人都为其撰稿。可以说,柯灵接编后的《万象》一方面力图办得生动活泼,一方面从一开始起就转为新文学杂志了。
接编之初,柯灵自然特别留意物色合适的作家。一日偶阅《紫罗兰》,“奇迹似地发现了”《沉香屑:第一炉香》。柯灵的惊奇可能出于两个意外:其一,此时此地,突然冒出这等好文章;其二,这样的佳作居然出现在鸳蝴派的杂志上。柯灵有此“发现”也是他的较为温和的性情(不存党同伐异之见)、沦陷区的特殊环境(新文学作家队伍凋零、星散)以及他的身份(编辑)使然,因为新文学作家以至后来的左翼作家通常对鸳蝴派杂志上的作品是不屑一顾的。
可能多少有这方面的考虑,柯灵想通过周瘦鹃邀张爱玲为《万象》写稿时踌躇再三(当然拉旁人“发现”的新人为自己写稿也非易事),最后还是作罢。然而,张爱玲的才气给柯灵留下的印象太深,请不来这位锋芒初露的作家,心中始终不能释然。谁知就在此时,张爱玲自己找上《万象》编辑部来了。张带来了她的一部小说,请柯灵看一看。此次晤面是作者与编者的交道,不像上一次中间还夹着熟人的关系,少了一些寒暄客套,然而尽管谈话很简短,却是愉快融洽。几十年后,柯灵用“喜出望外”来描述他当时的心情。既然他早就存着这份心,那稿子实际上是必用的,这就是登在《万象》1943年8月号上的《心经》。
从这一期开始直到1944年6月,《万象》几乎每一期上都有张爱玲的作品:《心经》之后有《琉璃瓦》《琉璃瓦》似乎在别处碰过壁。周班公在《传奇》座谈会上曾提到他看见过《琉璃瓦》的原稿,可是他“奉命”将其退还作者了。其时他当在某家刊物做编辑,但不知是哪一家刊物。,《琉璃瓦》之后紧接着就是《连环套》的连载。但是张爱玲与《万象》的密切关系很快成为过去,在以后直至抗战结束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再没有在这里发表过一行字,而且《连环套》未登完就不登了。个中原委,有人推测是起于迅雨(傅雷)的一篇评论,该文对《金锁记》大加赞美之余,对张的其他小说,尤其是《连环套》多有针砭,辞气诚恳而尖锐,而柯灵在编者按中对此文又有高度评价(详见后文)。当事人柯灵先生否定了这种猜想,只是对真正的起因语焉不详。张爱玲本人对此事的解释是自觉写得太糟,亦感到写不下去,“只好自动腰斩”(《张看》自序)。可是当时张至少在公开场合对《连环套》之糟糕是不认账的,为此而行“腰斩”岂不是有服输的嫌疑?更说得通的原因可能还是和《万象》老板平襟亚的矛盾,他们因稿费等问题而起的磨擦在小报上传得沸沸扬扬,这一年的8月二人还在《海报》上打过一场笔墨官司。但是柯、张二人的私交一直很好,几十年后,已届耄耋之年的柯灵先生回首前尘,追述两人的交往,写下一篇《遥寄张爱玲》,情真意切,读之令人回肠荡气。
几乎与《心经》发表的同时,张爱玲的另一篇小说《茉莉香片》在《杂志》上登了出来。此番张爱玲是自己找上门去,是一般的投稿,还是《杂志》看出苗头,主动找上门来,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杂志》显然从一开始就看中了她。随后一期上登出的《到底是上海人》很可能是约稿,即便不是,此文也肯定是编辑告知她读者反应后她以小品形式给读者的一份答辞。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此后两年左右的时间里,使张爱玲青云直上,风靡上海滩的诸家刊物中,不惜血本、出力最多的,首推《杂志》。
《杂志》的背景要比《紫罗兰》、《万象》来得复杂。过去的出版物有商业性刊物、同仁刊物、党派刊物之分。商业性刊物以营利为目的,看重的是销数,全以读者大众的趣味为归依;同仁杂志是一些文学、艺术或学术上有相同志趣的人办的出版物;党派刊物则是某个党派的喉舌,受其控制,接受其津贴,人们常称其“有来头”、“有背景”。《杂志》大体上应划入第三类。《杂志》与另一刊物《新中国周报》一样,均附属于《新中国报》,而《新中国报》的后台是日本人(《新中国报》是日出一张的大报,没有过硬的后台,这样的大报在沦陷区是不可想象的)。然而《新中国报》报社的社长袁殊、主编鲁风(即刘慕清,1949年后曾任上海公安局长杨帆的主任秘书)都是中共地下情报人员。袁殊的公开身份除报社社长之外,还有国x党中央委员,还曾任汪的江苏省教育厅长。但是他们的使命是情报而非宣传,报刊的作用更在掩护,《新中国报》自然是亲日的面目。《杂志》的情形又有不同,它的取径似在给日伪文化活动方面撑撑场面。除不见政经外交时局等硬性文章外,包括各种类的文字,实地报道、人物述评,以及不定期刊出的特辑、座谈会记录是其显著特色。它与《紫罗兰》一类消闲杂志的不同处在于态度严肃,其社评、编者例言多次声称要走纯文艺的路线。在沦陷时期的上海,《杂志》也许是首屈一指的文学杂志,它聚集了张爱玲、洛川、郭朋、谷正魁、章羽、石挥等一批有才气的作家,又有特殊的背景,能够大张声势地活动,其实力绝非其他文学杂志可比。
因为有这样的实力,《杂志》能够给张爱玲带来的名声、风光,自然是其他刊物办不到的。《万象》一度是上海发行量最大的综合性杂志,它当然可以让张爱玲在读者大众和文学爱好者中打响知名度,但是《万象》肯定无力(当然也无心)将她推上极峰,将她引入上层社会的交际圈。《杂志》能做到这些,而且显然十分愿意为张捧场喝彩。从刊载张爱玲的作品起,《杂志》上叫好声几乎就没断过(胡兰成的《评张爱玲》也是分两期登在这里)。每期的编者按中几乎都有推许张氏小说的文字,而《倾城之恋》曾被当做重头戏,《杂志》而外,又在《新中国报》的文艺副刊《学艺》上刊载。《杂志》出版社推出了张的小说集《传奇》,随即出面组织文学界的知名人士座谈该书。不仅如此,1943年8月份首次发表张的小说,11月份《杂志》就安排张出席了朝鲜女舞蹈家崔承喜的欢迎会(朝鲜当时也在日本的治下);日本人投降前夕,又曾举办纳凉晚会,主宾是张爱玲和“满洲国”的电影明星李香兰。不管张爱玲本人意愿如何,她又作何感想,在这些场合,她隐然已被视为代表此间文坛做“国”际文化交流的人物。
张爱玲生性不喜政治甚至厌恶政治,《杂志》虽有日本人的背景,但不公开谈论政治,她当然愿意看到这一点,对《杂志》助她成名,她自是欣喜之外还要加上感激。投桃报李,她把最得意的小说都给了《杂志》:除上举登在《紫罗兰》和《万象》上的'几篇,加上刊于《天地》的一篇《封锁》之外,《传奇》中的所有小说最初都登在这里。约有大半年的时间,《万象》、《杂志》都是逐期都有张的作品,但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张并非不分彼此地对待两家刊物,给《万象》的稿子显然分量较轻。虽然张从内容到技巧口口声声为《连环套》辩护,但即便在当时,她自己对该作的散漫、平庸肯定也心里有数。
如果说周瘦鹃的《紫罗兰》帮助张爱玲在文坛顺利出了道,那我们可以说,是《杂志》让她成了名(她的成名作应是发在《杂志》上的《倾城之恋》)。
在小说赢来满堂彩之后,张爱玲又开始亮出她的另一样拿手戏——散文,并且立即打响。她将曾刊于《二十世纪》的两篇文章《依然活着》、《中国人的生活与时装》用中文重写一过,题作《洋人看京戏及其它》、《更衣记》,投给当时名噪一时的散文半月刊杂志《古今》,很快在8月、9月登了出来。
《古今》杂志社的社长是朱朴,曾任汪政府交通部的政务次长,与周佛海关系密切,汪政府的朝野人物都在《古今》上面写文章。朱朴手下的两员大将周黎庵、陶亢德都是林语堂出版物系统的人物,后者曾编《宇宙风》,前者曾编《宇宙风乙刊》。驾轻就熟,合时合宜,该杂志走的仍然是《论语》、《宇宙风》的性灵、趣味路线,不同处是更偏重考据、掌故、文史随笔之类,绅士气减弱,而更有一种中国文化本位的隐逸气、名士气加遗老遗少气。
《古今》可说是男人的天下,当时上海各杂志的班底中都颇有几位女作家,反观《古今》,月出两期,除苏青、张爱玲外,绝少女性出现在其阵容中。这一方面是因为为其写稿的头面人物多,名流雅士多,女流之辈绝难插足其间;一方面也是刊物的取向、气味使然。张爱玲的名字接连在上面出现,也说明编辑看出她的文章实在不同凡响,不可等闲视之了。可是张爱玲很可能察觉该杂志的种种气味与自己的性情不相投,而且纵能跻身其间,它亦不能让自己昂首鹤立,独上青云。所以两篇文章之后,《古今》再不见张爱玲的名字,她转向了冯和仪(苏青)办的散文小说月刊(实以散文为主)《天地》。《天地》是上海沦陷时期另一家走红的杂志,因主持人为女性,该杂志颇多女性色彩。
张爱玲与苏青气味相投、私交甚笃,而作为主编的苏青是很乐意将张作为杂志的头号“种子”抬举的。自《天地》创刊后的第2期发表《封锁》起,张的稿件几乎与《天地》的寿命相始终,给稿最勤时,同一期《天地》上你可以看到她的名字出现三次以上(包括作插图、封面设计)。
由此我们约略可以看出张爱玲对刊物杂志取舍的标准了:档次高,实力强之外,还要加上志趣相投,肯于让她在上面唱大轴戏,虽非同仁杂志于她却有同仁杂志的意味。《杂志》、《天地》遂成为与她关系最密切的两家刊物。
从5月份在《紫罗兰》发表《沉香屑:第一炉香》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张爱玲迅速“占领”了上海滩几乎所有最出名、最有影响的文学杂志,而且她最杰出的作品已相继问世。且看1943年11月里同时发表的她的作品:《洋人看京戏及其它》刊于《古今》;《金锁记》刊于《杂志》;《琉璃瓦》刊于《万象》;《封锁》刊于《天地》。文坛登龙,杂志为径,文坛金字塔正是著名杂志堆叠起来的。准此而论,张爱玲可说已是一步登天。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沦陷时期的上海这个特定的时空里,文坛的方方面面,代表不同政治倾向、不同文学趣味的各个文学圈子似乎都是顺理成章地接纳了这位新人,而且均不吝于褒奖。我们大致可以说,《紫罗兰》代表了鸳蝴派的趣味,《古今》承袭了周作人、林语堂的“闲适”格调,《万象》坚持着新文学人道主义、现实主义的传统,对“新文艺腔”大张挞伐的《杂志》则想走纯文艺的路线,而它们竟一致对张爱玲表示推许。在新文学史上,这样的情形即使不是仅见,也肯定是少见的。
张爱玲传的读后感
读了许多年的张爱玲,也自卑了许多年。在她强大的文字之下,在她蛊惑的气氛之围,我甘愿自己是个卑微的崇拜者。我绞尽脑汁想搞明白一件事,便是她笔下那些精妙句子是如何锻炼组成的。在我看来,那些睿智而尖刻的文字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的最佳证明,在遣词造句这件事上,她似乎并未窘迫或者苦恼过,她是天生的作者、天才的讲述者。我爱她的才情,崇敬她的倔强,同时也为她抒发的关于“咬啮性的小烦恼”而困惑不已。她说自己一直在写那些“男女间的小事情”,她写得不隐晦、写得戏谑、写得乐此不疲,或许她的志愿便是能够看清世间情爱的真正风貌吧。
她用文字和小小的情爱世界谈着恋爱,同时也身体力行地体验着情的伤、爱的深沉。她是那种很执拗的女人,仿佛她看上的,都是上帝事前就为她准备了好久的。她与胡兰成的情事,轰轰烈烈、不卑不亢;她同赖雅的相遇,历经风雨、甘苦自知。她似乎从来没有抱怨过,对于爱情。她酷爱描写月亮,似乎只有那清冷的月光才能温暖她日渐冷静的心;她朋友不多,但知己却有两三个;她一生传奇,如今更是声名显赫,可在世时她仿佛更爱深居简出,对繁华不甚感冒;她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可我们永远不懂她心中的神又是谁。她是张爱玲,她是一抹勾魂至魅的月华,亦是一段拂尘而去的传奇。PS:这本《张爱玲传》是张氏传记诸多版本中个人觉得最舒服的,愿张迷们能够一读……
篇2:张爱玲长篇小说《十八春》第九章
张爱玲长篇小说《十八春》第九章
世钧在那个风雨之夕下了决心,再也不到曼桢家里去了。但是这一类的决心,是没有多大价值的。究竟他所受的刺激,不过是由于她母亲的几句话,与她本人无关。就算她本人也有异志了,凭他们俩过去这点交情,也不能就此算了,至少得见上一面,把话说明白了。
世钧想是想通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延挨了一天。其实多挨上一天,不过使他多失眠一夜罢了。次日,他在办公时间跑到总办事处去找曼桢。自从叔惠走了,另调了一个人到曼
桢的办公室里,说话也不大方便,世钧也不大来了,免得惹人注目。这一天,他也只简单地和她说:“今天晚上出去吃饭好么,就在离杨家不远那个咖啡馆里,吃了饭你上他们那儿教书也挺方便的。”曼桢道:“我今天不去教书,他们两个孩子要去吃喜酒,昨儿就跟我说好了。”世钧道:“你不去教书顶好了,我们可以多谈一会。换一个地方吃饭也行。”曼桢笑道:“还是上我家吃饭吧,你好久没来了。”世钧顿了一顿,道:“谁说的,我前天刚来的。”曼桢倒很诧异,道:“哦?他们怎么没告诉我?”世钧不语。曼桢见这情形,就猜着他一定是受了委屈了。当时也不便深究,只是笑道:“前天我刚巧出去了,我弟弟学堂里不是演戏吗,杰民他是第一次上台,没办法,得去给他捧场。回来又碰见下大雨,几个人都着了凉,你过给我,我过给你,一家子都伤了风。今天就别出去吃馆子了,太油腻的东西我也不能吃,你听我嗓子都哑了!”世钧正是觉得她的喉咙略带一些沙音,却另有一种凄清的妩媚之致。他于是就答应了到她家里来吃饭。
他在黄昏时候来到她家,还没走到半楼梯上,楼梯上的电灯就一亮,是她母亲在楼上把灯捻开了。楼梯口也还像前天一样,搁着个煤球炉子,上面一只砂锅咕嘟咕嘟,空气里火腿汤的气味非常浓厚,世钧在他们家吃饭的次数多了,顾太太是知道他的口味的,这样菜大概还是特意为他做的。顾太太何以态度一变,忽然对他这样殷勤起来,一定是曼桢跟她说了什么,世钧倒有点不好意思。
顾太太彷佛也有点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和他一点头道:“曼桢在里头呢。”只说了这样一声,她自去照料那只火腿汤。世钧走到房间里面,看见顾老太太坐在那里剥豆瓣。老太太看见他也笑吟吟的,向曼桢的卧室里一努嘴,道:“曼桢在里头呢。”被她们这样一来,世钧倒有些不安起来。
走进去,曼桢正伏在窗台上往下看,世钧悄悄走到她后面去,捉住她一只手腕,笑道:“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曼桢嗳哟了一声道:“吓了我一跳!我在这儿看了半天了,怎么你来我会没看见?”世钧笑道:“那也许眼睛一霎,就错过了。”他老捉着她的手不放,曼桢道:“你干吗这些天不来?”世钧笑道:“我这一向忙。”曼桢向他撇了撇嘴。世钧笑道:“真的。叔惠不是有个妹妹在内地念书吗,最近她到上海来考学校,要补习算术,叔惠现在又不住在家里,这差使就落到我头上了,每天晚饭后补习两个钟头。──豫瑾呢?”曼桢道:“已经走了。就是今天走的。”世钧道:“哦。”他在曼桢的床上一坐,只管把她床前那盏台灯一开一关。曼桢打了他的手一下,道:“别这么着,扳坏了!我问你,你前天来,妈跟你说了些什么?”世钧笑道:“没说什么呀。”曼桢笑道:“你就是这样不坦白。我就是因为对我母亲欠坦白,害你受了冤枉。”世钧笑道:“爹枉我什么了?”曼桢笑道:“你就甭管了,反正我已经对她解释过了,她现在知道她是冤枉了好人。”世钧笑道:“哦,我知道,她一定是当我对你没有诚意。”曼桢笑道:“怎么,你听见她说的吗?”世钧笑道:“没有没有。那天我来,根本没见到她。”曼桢道:“我不相信。”世钧道:“是真的。那天你姊姊来的,是不是?”曼桢略点了点头。世钧道:“她们在里边屋子里说话,我听见你母亲说──”他不愿意说她母亲势利,略顿了一顿,方道:“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那意思是说豫瑾是个理想的女婿。”曼桢微笑道:“豫瑾也许是老太太们理想的女婿。”世钧望着她笑道:“我倒觉得他这人是雅俗共赏的。”
曼桢瞅了他一眼,道:“你不提,我也不说了──我正要跟你算账呢!”世钧笑道:“怎么?”曼桢道:“你以为我跟豫瑾很好,是不是?你这样不信任我。”世钧笑道:“没这个事!刚才我说着玩的。我知道你对他不过是很佩服罢了,他呢,他是个最多情的人,他这些年来这样忠于你姊姊,怎么会在短短几天内忽然爱上她的妹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他提起豫瑾,就有点酸溜溜的,曼桢本来想把豫瑾向她求婚的经过索性告诉了他,免得他老有那样一团疑云在那里。但是她倒又不愿意说了,因为她也觉得豫瑾为她姊姊“守节”这些年,忽然移爱到她身上,是有点使人诧异,给世钧那样一说,也是显得有点可笑。她不愿意让他给人家讪笑。她多少有一点回护着他。
世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有点奇怪,不禁向她看了一眼。他也默然了。半晌,方才笑道:“你母亲说的话对。”曼桢笑道:“哪一句话?”世钧笑道:“还是早点结婚好。老这样下去,容易发生误会的。”曼桢笑道:“除非你,我是不会瞎疑心的。譬如你刚才说叔惠的妹妹──”世钧笑道:“叔惠的妹妹?人家今年才十四岁呢。”曼桢笑道:“我并不是绕着弯子在那儿打听着,你可别当我是诚心的。”世钧笑道:“也许你是诚心的。”曼桢却真的有点生气了,道:“不跟你说话了!﹄便跑开了。
世钧拉住她笑道:”跟你说正经的。“曼桢道:”我们不是早已决定了吗,说再等两年。“世钧道:”其实结了婚也是一样的,你不是照样可以做事吗?“曼桢道:”那要是──要是有了小孩子呢?孩子一多,就不能出去做事了,就得你一个人负担这两份家的开销。这种事情我看得多了,一个男人除了养家,丈人家里也靠着他,逼得他见钱就抓,什么事都干,那还有什么前途──你笑什么?“世钧笑道:”你打算要多少个小孩子?“曼桢啐道:”这回真不理你了!“
世钧又道:”说真的,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有苦大家吃。你也不替我想想,我眼看着你这样辛苦,我不觉得难过吗?“曼桢道:”我不要紧的。“她总是这样固执。世钧这些话也说过不止一回了。他郁郁地不作声了。曼桢向他脸上望了望,微笑道:”你一定觉得我非常冷酷。“世钧突然把她向怀中一拉,低声道:”我知道,要说是为你打算的话,你一定不肯的。要是完全为了我,为了我自私的缘故,你肯不肯呢?“她且不答他这句话,只把他一推,避免让他吻她,道:”我伤风,你别过上了。“世钧笑道:”我也有点伤风。“曼桢噗哧一笑,道:”别胡说了!“她洒开了手,跑到隔壁房里去了。她祖母的豆瓣才剥了一半,曼桢笑道:”我来帮着剥。“
世钧也走了出来,她祖母背后有一张书桌,世钧便倚在书桌上,拿起一张报纸来,假装看报,其实他一直在那儿看着她,并且向她微笑着。曼桢坐在那里剥豆子,就有一点定不下心来。她心里终于有点动摇起来了,想道:”那么,就结了婚再说吧。家累重的人也多了,人家是怎样过的?“正是这样沉沉地想着,却听见她祖母呵哟了一声,道:”你瞧你这是干什么呢?“曼桢倒吓了一跳,看时,原来她把豆荚留在桌上,剥出来的豆子却一颗颗的往地下扔。她把脸都要红破了,忙蹲下身去拣豆子,笑道:”我这叫'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她祖母笑道:”也没看见你这样的,手里做着事,眼睛也不看着。“曼桢笑道:”再剥几颗不剥了。我这手指甲因为打字,剪得秃秃的,剥这豆子真有点疼。“她祖母道:”我就知道你不行!“说着,也就扯过去了。
曼桢虽然心里起了动摇,世钧并不知道,他依旧有点郁郁的。饭后,老太太拿出一包香?来让世钧抽,这是她们刚才清理楼下的房间,在抽屉里发现的,孩子们要拿去抽着玩,他们母亲不允许。当下世钧随意拿了一根吸着,等老太太走了,便向曼桢笑道:”这是豫瑾丢在这儿的吧?“他记得豫瑾说过,在乡下,像这种”小仙女“已经算是最上品的`香?了,抽惯了,就到上海来也买着抽。大概他也是省俭惯了。世钧吸着他的?,就又和曼桢谈起他来,曼桢却很不愿意再提起豫瑾。她今天一回家,发现豫瑾已经来过了,把行李拿了直接上车站,分明是有意的避免和她见面,以后大概永远也不会再来了。她拒绝了他,就失去了他这样一个友人,虽然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心里不免觉得难过。世钧见她满脸怅惘的神色,他记得前些时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提起豫瑾,提起的次数简直太多了,而现在她的态度刚巧相反,倒好象怕提起他。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她不说,他也不去问她。
那天他一直有点闷闷不乐,回去得也比较早,借口说要替叔惠的妹妹补习算术。他走了没有多少时候,忽然又听见门铃响,顾太太她们只当是楼下的房客,也没理会,后来听见楼梯上脚步声,便喊道:”谁呀?“世钧笑道:”是我,我又来了!“
顾太太和老太太,连曼桢在内,都为之愕然,觉得他一天来两次,心太热了,曼桢面颊上就又热烘烘起来,她觉得他这种做派,好象有点说不过去,给她家里人看着,不是让她受
窘吗,可是她心里倒又很高兴,也不知为什么。
世钧还没走到房门口就站住了,笑道:”已经睡了吧?“顾太太笑道:”没有没有,还早着呢。“世钧走进来,一屋子人都笑脸相迎,带着三分取笑的意味。可是曼桢一眼看见他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箱,她先就吃了一惊,再看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神色很不安定。他笑道:”我要回南京去一趟,就是今天的夜车。我想我上这儿来说一声。“曼桢道:”怎么忽然要走了?“世钧道:”刚才来了个电报,说我父亲病了,叫我回去一趟。“他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把箱子放下,那样子彷佛不预备坐下了。曼桢也和他一样,有点心乱如麻,只管怔怔的站在那里。还是顾太太问了一声:”几点钟的车?“世钧道:”十一点半。“顾太太道:”那还早呢。坐一会,坐一会!“世钧方才坐了下来,慢慢的摘掉围巾,搁在桌上。
顾太太搭讪着说要泡茶去,就走开了,而且把其余的儿女们一个个叫了出去,老太太也走开了,只剩他和曼桢两个人。曼桢道:”电报上没说是什么病?不严重吧?“世钧道:”电报是我母亲打来的,我想,要不是很严重,我母亲根本就不会知道他生病。我父亲不是另外还有个家么,他总是住在那边。“曼桢点点头。世钧见她半天不说话,知道她一定是在那儿担心他一时不会回来,便道:”我总尽快的回来。厂里也不能够多请假。“曼桢又点点头。
他上次回南京去,他们究竟交情还浅,这回他们算是第一次尝到别离的滋味了。曼桢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道:”你家里地址我还不知道呢。“她马上去找纸笔,世钧道:”不用写了,我一到那儿就来信,我信封上会注明的。“曼桢道:”还是写一个吧。“世钧伏在书桌上写,她伏在书桌的另一头,看着他写。两人都感到一种凄凉的况味。
世钧写完了,将那纸条子拿起来看看,又微笑着说:”其实我几天工夫就会回来的,也用不着写什么信。“曼桢不说什么,只把他的围巾拿在手里绞来绞去。
世钧看了看表,站起身来道:”我该走了。你别出来了,你伤风。“曼桢道:”不要紧的。“她穿上大衣,和他一同走了出来。衖堂里还没有闩铁门,可是街上已经行人稀少,碰见两辆黄包车,都是载着客的。沿街的房屋大都熄了灯了,只有一家老虎灶,还大开着门,在那黄色的电灯光下,可以看见灶头上黑黝黝的木头锅盖底下,一阵阵的冒出乳白色的水蒸气来。一走到他家门口,就暖烘烘的。夜行人走过这里,不由得就有些恋恋的。天气是真的冷起来了,夜间相当寒冷了。
世钧道:”我对我父亲本来没有什么感情的,可是上次我回去,那次看见他,也不知为什么,叫我心里很难过。“曼桢点头:”我听见你说的。“世钧道:”还有,我最担心的,就是以后家里的经济情形。其实这都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心里简直乱极了。“
曼桢突然握住他的手道:”我恨不得跟你一块儿去,我也不必露面,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待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有一个人在旁边,可以随时的跟我说说,你心里也痛快点儿。“世钧望着她笑道:”你瞧,这时候你就知道了,要是结了婚就好办了,那我们当然一块儿回去,也省得你一个人在这儿惦记着。“曼桢白了他一眼道:”你还有心肠说这些,可见你不是真着急。“
远远来了辆黄包车。世钧喊了一声,车夫过街往这边来了。世钧忽然又想起来,向曼桢低声叮嘱道:”我的信没有人看的,你可以写得……长一点。“曼桢嗤的一笑,道:”你不是说用不着写信了,没有几天就要回来的?我就知道你是骗我!“世钧也笑了。
她站在街灯底下望着他远去。
次日清晨,火车到了南京,世钧赶到家里,他家里的店门还没开。他从后门进去,看见包车夫在那里掸拭包车。世钧道:”太太起来了没有?“包车夫道:”起来了,一会儿就要上那边去了。“说到”那边“两个字,他把头部轻轻地侧了一侧,当然”那边﹄就是小公馆的代名词。世钧心里倒怦地一跳,想道:“父亲的病一定是好不了了,所以母亲得赶到那边去见一面。”这样一想,脚步便沉重起来。包车夫抢在他前面,跑上楼去通报,沈太太迎了出来,微笑道:“你倒来得这样快。我正跟大少奶奶说着,待会儿叫车夫去接去,一定是中午那班车。”大少奶奶带着小健正在那里吃粥,连忙起身叫女佣添副碗筷,又叫她们切点香肠来。沈太太向世钧道:“你吃了早饭就跟我一块儿去吧。”世钧道:“爸爸的病怎么样?”沈太太道:“这两天总算好了些,前两天可吓死人了!我也顾不得什么了,跑去跟他见了一面。看那样子简直不对,舌头也硬了,话也说不清楚。现在天天打针,医生说还得好好的静养着,还没脱离险境呢。我现在天天去。”
他母亲竟是天天往小公馆里跑,和姨太太以及姨太太那虔婆式的母亲相处,世钧简直不能想象。尤其因为他母亲这种女人,叫她苦守寒?,无论怎么苦她也可以忍受,可是她有她的身分,她那种宗法社会的观念非常强烈,决不肯在妾媵面前跌了架子的。虽然说是为了看护丈夫的病,但是那边又不是没有人照顾,她跑去一定很不受欢迎的,在她一定也是很痛苦的事。世钧不由得想起他母亲平时,一说起他父亲,总是用一种冷酷的口吻,提起他的病与死的可能,她也很冷静,笑嘻嘻的说:“我也不愁别的,他家里一点东西也不留,将来我们这日子怎么过呀?要不为这个,他马上死了我也没什么,反正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他的人,还不如死了呢!”言犹在耳。
吃完早饭,他母亲和他一同到父亲那里去,他母亲坐着包车,另给世钧叫了一辆黄包车。世钧先到,跳下车来,一揿铃,一个男佣来开门,看到他彷佛很诧异,叫了声“二少爷﹄。世钧走进去,看见姨太太的娘在客室里坐着,替她外孙女儿编小辫子,一个女佣蹲在地下给那孩子系鞋带。姨太太的娘一面编辫子一面说:”可是鼓楼那个来了?──别动,别动,爸爸生病呢,你还不乖一点!周妈你抱她去溜溜,可别给她瞎吃,啊!“世钧想道:”'鼓楼那个'想必是指我母亲,我们不是住在鼓楼吗?倒是人以地名。“这时候”鼓楼那个“也进来了。世钧让他母亲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一同上楼。他这是第一次用别人的眼光看他的母亲,看到她的臃肿的身躯和惨淡的面容。她爬楼很吃力。她极力做出坦然的样子,表示她是到这里来执行她的天职的。
世钧从来没到楼上来过。楼上卧室里的陈设,多少还保留着姨太太从前在”生意浪“的作风,一堂红木家具堆得满坑满谷,另外也加上一些家庭风味,淡绿色士林布的窗帘,白色窗纱,淡绿色的粉墙。房间里因为有病人,稍形杂乱,啸桐一个人睡一张双人床,另外有张小铁床,像是临时搭的。姨太太正倚在啸桐的床头,在那里用小银匙喂他吃桔子汁,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啸桐不知道可认为这是一种艳福的表演。他太太走进来,姨太太只抬了抬眼皮,轻轻的招呼了声”太太“,依旧继续喂着桔子水。啸桐根本眼皮也没抬。沈太太却向他笑道:”你看谁来了?“姨太太笑道:”咦,二少爷来了!“世钧叫了声”爸爸。“啸桐很费劲的说道:”嗳,你来了。你请了几天假?“沈太太道:”你就别说话了,大夫不是不叫你多说话么?“啸桐便不作声了。姨太太又把小银匙伸到他唇边来碰碰他,他却厌烦地摇摇头,同时现出一种局促的神气。姨太太笑道:”不吃啦?“他越是这样,她倒偏要卖弄她的温柔体贴,将她衣襟上掖着的雪白的丝巾拉下来,替他嘴上擦擦,又把他的枕头挪挪,被窝拉拉。
啸桐又向世钧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沈太太道:”你放心,他不会走的,只要你不多说话。“啸桐就又不言语了。
世钧看见他父亲,简直不大认识,当然是因为消瘦的缘故,一半也因为父亲躺在床上,没戴眼镜,看着觉得很不习惯。姨太太问知他是乘夜车来的,忙道:”二少爷,这儿靠靠吧,火车上一下来,一直也没歇着。“把他让到靠窗一张沙发椅上,世钧顺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
。沈太太坐在啸桐床面前一张椅子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楼下有个孩子哇哇哭起来了,姨太太的娘便在楼下往上喊:”姑奶奶你来抱抱他吧。“姨太太正拿着个小玻璃碾子在那里挤桔子水,便嘟囔道:”一个老太爷,一个小太爷,简直要了我的命了!老太爷也是啰唆,一样一个桔子水,别人挤就嫌不干净。“
她忙出忙进,不一会,就有一个老妈子送上一大盘炒面,两副碗筷来,姨太太跟在后面,含笑让太太跟二少爷吃面。世钧道:”我不饿,刚才在家里吃过了。“姨太太再三说:”少吃一点吧。“世钧见他母亲也不动箸,他也不吃,好象有点难为情,只得扶起筷子来吃了一些。他父亲躺在床上,只管眼睁睁地看着他吃,彷佛感到一种单纯的满足,唇上也泛起一丝微笑。世钧在父亲的病榻旁吃着那油腻腻的炒面,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凄梗的感觉。
篇3:《张爱玲传》读书笔记
《张爱玲传》读书笔记
现如今,是一个缺乏文学大师的时代,精神的匮乏需要文学的土壤滋润,不知不觉中让人想念那个大师辈出的**年代。尽管那个年代的人已经远去,却不影响人们对他们的向往和追求,一时间,便氤氲出《张爱玲传》、《林徽因传》、《陆小曼传》等一大批传记。《醉花阴——张爱玲传》,便是一部描写张爱玲这位在大上海掀起惊涛骇浪的奇女子的作品。
想必,《醉花阴——张爱玲传》的作者肖辰是极爱张爱玲的。作者不似以往出版的描写张爱玲的传记那般,用简洁的《张爱玲传》为题,而是运用李清照和张爱玲的一生相似的交叉点这一特点,用李清照著名的《醉花阴》做了这本传记的书名,再配以淡红色的书面和张爱玲身着旗袍眺望远方的老照片,显示出这本书的主人翁孤寂清傲的性格和艳惊四座的才情。看题目的与众不同,便能想起了张爱玲的与众不同,这是这本书的亮点,让喜爱张爱玲的读者有了触摸它,翻开它的冲动。
但是,一本传记,最重要的是让读者清晰、全面了解一个人一生的历程,对其身世、思想、生活、成就有一个清楚的认识,笔者或描述,或议论,或引用,或抒情,皆是辅助读者认识下去的方式。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然《醉花阴》这一本书,从题目到前言再到内容,总有抒情甚至是接近于矫情的文字——虽然文字写得极为美丽动人——书中的每一章每一节,从起领文字直至总结,大段大段的情感抒发俯拾即是,且不说符不符合张爱玲彼时的心情,有的描写甚至能让读者一眼看穿其中的牵强:书中那是作者心目中的张爱玲,她臆想中的张爱玲。作者认为,那个在昏暗的家庭背景下出生和成长的女子,看着离去的母亲和颓废的父亲,她会“想着树上那只小麻雀,它的童年快乐吗?”陷入恋爱时,看着胡兰成离开时,她会“轻轻卷起书页,默想李清照的《醉花阴》”——这样的张爱玲是作者想象中的张爱玲,在事实之前蒙上历史的轻纱,模糊化中的张爱玲!
这样主观意念浓厚的描写,从前言开始的抒情式叙述中便可发现。也正是从一开始就出现的抒情式描写,决定了这本书薄弱的逻辑思维和描写的选择性。
阅读《醉花阴》,便可发现作者对于张爱玲童年的描写集中在了她不幸的家庭生活:父母离异,后母不惜等,却忽视了张爱玲童年鲜明的另一面:张爱玲的文学天赋在其童年时候便已经显示出来。七岁左右,写了一篇没有题目的家庭伦理悲剧,讲述一个家庭里面姑嫂相斗相杀的故事;十四岁时,写出了《摩登红楼梦》,把红楼梦中的人物搬到当时的旧上海,惊艳一时。张爱玲幼时对家中藏书的阅读,特别是对《红楼梦》的通读,以及学生时期文字的练习,奠定她的文学基础——这对张爱玲后来的文学创作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可惜在《醉花阴》中,作者着墨不多,有的更是未曾提及。不得不说,这本传记在给予读者了解张爱玲的信息上有所缺失,这甚为可惜。
再者,作者在书中对张爱玲的把握不够全面,没能描绘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张爱玲。在《天才梦》里,张爱玲是这样描述的:“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那儿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三个月,仍然不认识那条路。总而言之,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在待人接物的常识方面,我显露惊人的愚笨。”她在文学领域是一个天才,但生活能力却单纯愚笨,拙于交际,就连拜访周瘦鹃以求刊登《沉香屑——第一炉香》和《沉香屑——第二炉香》时,也仅限于简短应酬类的答话,沉稳若大家,但话说多了,便是词不达意,有些气短。即便是盛名之下,张爱玲参加的活动再多也是言之甚少,但往往不卑不亢,一语中的。作者似乎忘记了这个拙于言辞却一字千金的张爱玲,对于读书归来,重回上海,打响名声第一枪的这一拜访周瘦鹃的情节也仅是匆匆带过,只着力于大胆热衷 “奇装异服”的张爱玲,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张爱玲,多少有些不尽人意。
较之于早期所出版的张爱玲传记(如于青所编著的《张爱玲传》,或者是张盛寅、温青编著的《美丽与哀愁——一个真实的张爱玲》)来说,肖辰所著的这本《醉花阴——张爱玲传》少于张爱玲真实材料的支撑和来自作品背后的生活分析。撇开从总体上分析这本传记,立足于单一章或单一节,那是一篇篇文字优美,情感丰富的抒情散文:疼惜张爱玲不幸的童年,惊讶张爱玲灵动的才情,惋惜张爱玲未果的爱情,以及对这个女子说不尽的.喜爱,可以说,这些文章是作者肖辰在了解张爱玲一生的基础上流露于笔端的情感抒发,我相信在写作时作者是快乐的——然而她却没有站在读者的角度来考虑。抒情并非不好,一篇传记若是没有适当的情感表达而只有堆积的材料,也不能称得上是好的传记。但是,直截了当、跌宕起伏的情节描写更能击中读者内心的激情,让读者拍案称快,清晰的脉络和顺畅的描绘更能激起读者深入了解张爱玲的冲动,过多的情感抒发反而成了累赘,让不解的人更为不解,让了解的人倍感疲倦。
不可否认,《醉花阴——张爱玲传》是美的,情感抒发素美,情节描写苍美,气氛烘托凄美,但若是这本书放在传记的位置上,“张迷”们很难认同这是一部好的传记。建议作者把题目改成《醉花阴——我心目中的张爱玲》,离开了传记的束缚,改以其他文学形式,便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后人的角度上,用自己的心回望大上海那个奇女子的背影,在张爱玲留下来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她起伏的一生,情到深处,畅所欲言。这样也许更好。
篇4:人物传记推荐《张爱玲传》
《张爱玲传》现代女作家中有以机智聪慧见长者,有以抒发情感著称者,但是能将才与情打成一片,在作品中既深深进入又保持超脱的,张爱玲之外,再无第二人。张爱玲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位杰出作家,她将不仅仅属于现代文学史,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她也会占据一个稳定的位置。
内容提要
《张爱玲传》在丰富的史料基础上,以张爱玲的生平事实为线索,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张爱玲传奇的一生。苍凉的人生,美丽的作品,以人生的安稳做底子来描写人生的飞扬的创作哲学张爱玲式的沧桑和华丽在此显露无遗。作者于青是国内较早为张爱玲写传记的学者,对张爱玲生平经历了熟于心,真正地以灵魂读灵魂,闪耀着学者智慧的光芒。
作者简介
于青,笔名亦清,山东青岛市人。文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女性文学学术论著《苦难的升华》、《女性文学论集》、《张爱玲评传》、《东方鸿儒――季羡林传》、《黑夜的潜流――女性文学概论》等等。还著有散文集《没有时间的快乐》,中篇小说集《紫色》、《香港的白流苏》等等,其中《香港的白流苏》被翻译成泰文在泰国出版。
篇5:《张爱玲传》读后感
看完了整个的张爱玲传,心里委屈的怕又是要许久才能平复。
不知我是纠结张爱玲,还是在纠结自己。我喜欢她,但我却也讨厌她,面对她我好像在面对着一面镜子,我是她的影,亦或她是我的镜中相。我该怎么去描述我对她的怜悯与疼惜,我该怎么表达我心里叹息未能跟她在一世停留的遗憾,也许那样,我们都不会感到如此孤单。
但是,我们阴阳相隔,我只能从她冰冷的文字中似有似无地猜测她之时的心情,我也只能从历史教科书的残骸中寻找她所停留的那个世界发生的故事。我想用她的眼光去看待发生的一切,却看到的都是伤,我想以她的心情体会世事沧桑与沉浮巨变,却滴滴都是雨,而这雨水冰入我心,早已结成了冰。
我喜欢这样称呼她爱玲先生,因为她心襟与胆识丝毫不逊与男人了;我也喜欢说她是个天才,因为她才气纵横无人可及,但她也是个女人,是个在遇到心爱的人就低到尘埃里的女人,是个宁愿为爱不顾生死却不忍对爱有半点污浊的女人。爱玲就是这样的人,她与胡兰成之间的爱,经历过,真爱过,放弃了,但是余温尚存,这一存就是一生,对她一样,对胡亦一样。所以,不愧有人讲在爱情面前,即便是天才也难逃糊涂。我算有些许明白了。
几天,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细细一算,仿似去年看《色戒》的时候,大抵也是这个时间,害怕像去年那个时期的阴霾再次袭来,因为这次我已无处可躲,真的不想就这样被赤裸裸的再次逼入绝境,可是似乎又什么都做不了,很多东西点滴引入心里,便也可化作涟漪,荡漾开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以,我还是要说说,开解自己,也留下证据,证明我曾经这样的时光也真的爱过,如是问爱谁,我也想那个人心中自是明白,倘若是真的糊涂,我也只能叹一句”我命该如此“,不敢多说什么,自己实则是活该。
日子就这么过着,心里的爱与恨先存下,我现在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看完了整个的张爱玲传,心里委屈的怕又是要许久才能平复。
不知我是纠结张爱玲,还是在纠结自己。我喜欢她,但我却也讨厌她,面对她我好像在面对着一面镜子,我是她的影,亦或她是我的镜中相。我该怎么去描述我对她的怜悯与疼惜,我该怎么表达我心里叹息未能跟她在一世停留的遗憾,也许那样,我们都不会感到如此孤单。
但是,我们阴阳相隔,我只能从她冰冷的文字中似有似无地猜测她之时的心情,我也只能从历史教科书的残骸中寻找她所停留的那个世界发生的故事。我想用她的眼光去看待发生的一切,却看到的都是伤,我想以她的心情体会世事沧桑与沉浮巨变,却滴滴都是雨,而这雨水冰入我心,早已结成了冰。
我喜欢这样称呼她爱玲先生,因为她心襟与胆识丝毫不逊与男人了;我也喜欢说她是个天才,因为她才气纵横无人可及,但她也是个女人,是个在遇到心爱的人就低到尘埃里的女人,是个宁愿为爱不顾生死却不忍对爱有半点污浊的女人。爱玲就是这样的人,她与胡兰成之间的爱,经历过,真爱过,放弃了,但是余温尚存,这一存就是一生,对她一样,对胡亦一样。所以,不愧有人讲在爱情面前,即便是天才也难逃糊涂。我算有些许明白了。
几天,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细细一算,仿似去年看《色戒》的时候,大抵也是这个时间,害怕像去年那个时期的阴霾再次袭来,因为这次我已无处可躲,真的不想就这样被赤裸裸的再次逼入绝境,可是似乎又什么都做不了,很多东西点滴引入心里,便也可化作涟漪,荡漾开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以,我还是要说说,开解自己,也留下证据,证明我曾经这样的时光也真的爱过,如是问爱谁,我也想那个人心中自是明白,倘若是真的糊涂,我也只能叹一句"我命该如此“,不敢多说什么,自己实则是活该。
日子就这么过着,心里的爱与恨先存下,我现在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篇6:《张爱玲传》读后感
最近心血来潮,又开始读人物传记。
其实我个人总觉得,读人物传记总有那么点光明正大的窥探隐私和比对生活的人性弱点在里面。
读到张爱玲,完全是在蜗牛上随机而为之的行为,但读完之后,居然觉得这本是我看过所有版本中最好的一版,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
第一次读张爱玲的传记是在大学,完全出于伪文艺青年的需要;第二次读张爱玲是在工作最为忙碌和无聊的时候,因为要去跟片做后期,这是绝对无聊但耗时的工作,当时香港后期公司工作室的茶水间摆着一本张爱玲传,还是繁体,于是成了打发时间的好物。
两本的作者我都不记得了,但读罢,绝对可以肯定两位的立场和生活境遇绝对不同,尽管传记的素材都是一定的,但用不一样的语言和立场去描述,自然结果是不同的,依稀记得,特别能分辨出一种是社会主义情怀,一种是资本主义视角。
而这一版,却少了些立场性的东西,让我很喜欢。因为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我们也是在努力从非黑即白的价值观中慢慢挣脱出来,个人认为平和和真正辩证的开始看待问题,是人成熟的标志,而可能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成熟,始终处于黑白分明的挣扎阶段。
首先文章的语言真的好细腻,而且有一股子张爱玲文章的语言意境,不知作者是故意而为之,还是本身就习惯于这样的笔触。因为我搜索了一下作者的资料,实在不多,便无从知晓了。
第二就是在描述张爱玲的童年,她的父母,她的爱情,她的写作,始终想秉持着更加中立的视角,我觉得这个尤其难得吧,毕竟我们写文章,总是希望最终表达自己的观点,当然,其中的仰慕之情还是完全可见的。
如此一来,传记给了读者更多自我想象的空间,诸如张爱玲对母亲的情愫,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爱情,张爱玲对自己作品一定要自己翻译的坚持,张爱玲对红楼梦的痴迷,张爱玲晚年始终不想回访上海的决绝。
当然,同一本书,不同的人读,或者同一个人不同时期去读,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观感,在当下这个阶段,我觉得是我读过最舒服的一版《张爱玲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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