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废墟上的雄鹰和蝴蝶》赏阅(精选4篇)由网友“李起飞”投稿提供,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后的迟子建《废墟上的雄鹰和蝴蝶》赏阅,欢迎阅读与收藏。
篇1:迟子建《废墟上的雄鹰和蝴蝶》赏阅
迟子建《废墟上的雄鹰和蝴蝶》赏阅
在墨西哥城国民宫观看壁画大师里维拉的作品,恍如置身于南美的伊瓜苏大瀑布前,那斑斓的色彩,汹涌澎湃的气势,立刻让你觉得你与大手笔相逢了。这数十米长的巨幅壁画,向我们展现的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以前墨西哥民族历史的风云画卷,我们从中能看到西班牙殖民者的入侵,看到美法入侵,看到印第安人不屈的反抗,看到伊达尔戈神父发起的独立运动。画面上刀光剑影,战马、铠甲、长矛、弓箭、炮火、枪、,硝烟,向我们讲述了不同时代的血雨腥风。相比于这些充满了战争意味的壁画,我更喜欢二层回廊的几幅作品,那里有头戴花冠的神灵,染布和造纸的妇女,以及持锹种玉米的男人。环绕着他们的,是火山,阿兹特克金字塔,庙宇,水渠和树木。这些风景和人物,好像沐浴在晚霞中,给人无以伦比的安详感。
那一瞬间,两个里维拉站在了我面前,一个是拔剑怒吼的斗士,一个是柔情似水的诗人。
里维拉不仅仅因为他的壁画在墨西哥家喻户晓,还因为他的第三任妻子、也就是越来越为人们所熟悉和热爱的著名画家——弗里达·卡洛。
,随着萨尔玛·海耶克主演的电影《弗里达》的上映,这位一生经历传奇、有着惊人美貌和才华的女画家,顿时风靡世界,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的偶像。
弗里达·卡洛出生于墨西哥,她的父亲是犹太人,母亲则是混合着西班牙与印第安血统的墨西哥人。卡洛六岁时患小儿麻痹,十八岁遭遇车祸,一根钢柱刺穿了她的骨盆,全身十多处骨折。这次事故造成的'恶果,使她一生经历了大大小小三十多次的手术。然而病床和轮椅并没有囚禁她,卡洛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她在自己出生的“蓝屋”中作画,并与少年时代的偶像里维拉结合。里维拉比她大二十岁,又高又胖,而卡洛娇小玲珑,他们的结合,被人形容为“大象和鸽子的结合”。就是这只轻灵的鸽子,衔着画笔,把她自己,以及她所经历的血淋淋的一切,坦然而醒目地呈现给世人。
电影《弗里达》和关于卡洛的一些传记,大多把里维拉描绘成一个生性风流的家伙,而把卡洛描写成一个受害者。其实,他们都是不安分于在一己河床流淌的河流,追究谁先于谁而不忠,并没多大意义。重要的是,里维拉一生不停地沾花惹草,但他最爱的是卡洛;而爱过男人又爱过女人的双性恋者卡洛,最终能留在她内心深处的人,无疑是里维拉。尽管卡洛声称她一生遭遇过两次事故,一次是车祸,一次是里维拉,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两次事故成就了她的艺术。他们是彼此的地狱,更是彼此的天堂。
走进蓝屋,与在国民宫看里维拉的壁画,心情是不一样的。蓝屋是卡洛的出生地,也是她的死亡地。卡洛的作品,大多诞生在这里。蓝屋外的墙壁是一色的海蓝色,花园里生机盎然。这亘古常青的海蓝色和这绿树红花的花园,对比起卡洛伤残的一生,总让人有些压抑和忧伤。里维拉和卡洛都信仰共产主义,是共产党员,在卡洛的陈列室,我看到了她画的一幅毛泽东主席的肖像。卡洛还曾与在墨西哥避难的托洛茨基相恋过,她的《布幔之间》,描绘了那一段情。
展厅里有很多幅卡洛不同时期的照片,她那几乎连成一体的漆黑浓重的一字眉、深沉明净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唇角、微翘的下巴,看上去是那么的坚毅、高贵而冷艳。卡洛因为不堪病痛的折磨,依赖上了烈酒、香烟和麻醉品,它们像火焰一样为她照亮了画布时,也让她的身体经受了一次又一次静静的焚烧,将她无声地推到了悬崖边。蓝屋展示的卡洛的画作中,有《受伤的小鹿》,《一些小刺痛》,几幅自画像以及一些静物画。同行者中,有人在寻找那幅几乎成为她的代表作的《断裂的脊柱》,可我不想再看刺中卡洛的钢柱,不想看她的眼泪和遍布于身的钢钉,因为已看到的画作中,她那裸露着的滴血的心脏,身上横插着的箭矢,以及那哀怨而不屈的眼神,已深深刺痛了我。我匆匆走出了蓝屋,在户外的花园里,大口大口地吸气。
1953年,抱病参加了个人画展后的卡洛,因右腿感染了坏蛆而遭截肢。卡洛大概不想再站起来了,1954年,她画了《生命万岁》。画面上的几个西瓜,有的完整,有的被剖开,她大概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瓜熟蒂落”,是向世人告别的时刻了。她剖开的西瓜,是那么的成熟,汁液旺盛,鲜浓欲滴。那些满月、半月和锯齿形的刀痕,触目惊心。与其说这是一幅静物画,不如说这是卡洛的一幅自画像。她的一生,正是这样,刀痕累累,鲜艳夺目。1954年,四十七岁的卡洛辞世。虽然医生对外宣布说她是因感染了肺炎而亡故,但大多数人都认为,卡洛是自杀。因为她在最后一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我希望离世是快乐的,我希望永不再来”。
卡洛是不会再来的。她和她的作品,带着鲜明的个性色彩,无法模仿和复制,已成传奇和经典。卢浮宫收藏的首位拉美画家的作品,就是卡洛的自画像《框架》,可见她在世界美术史中的地位。卡洛的作品尖锐、深刻、如梦似幻,法国超现实派领袖布鲁东称卡洛的作品充满了超现实的意味,可卡洛说:“我不是什么超现实派,我画的只是自己,我所经历的一切。”这句掷地有声的回答,可以看出卡洛确实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天才。这也说明,任何的流派,对于天才的双足来说,都是可笑的小鞋。
里维拉和卡洛,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虽然他们画风不同,但他们在求新中都注重传统。里维拉深受古玛雅文化的影响,有着惊人的创造力,一生画了大约三万平方米的壁画。卡洛热爱墨西哥浓烈的色彩和民间艺术,她的自画像,大都是穿着墨西哥民族服饰的形象。里维拉和卡洛,在我眼里,就是废墟上的精灵。里维拉为了复兴墨西哥文化,像雄鹰一样在旧文化的废墟上翱翔,以强健的翅膀,搏击出一片幽深广阔的艺术蓝天;而卡洛置身的“废墟”,是她自己伤残的身体。在这绚丽而苍凉的废墟上,她化为一只蝴蝶,在蓝屋里曼妙起舞,浅吟低唱。在那一世,我相信他们还会手牵手,就像卡洛在画中曾描绘的一样。
篇2:迟子建《爱人》赏阅
迟子建《爱人》赏阅
爱人是两粒团聚在人间的尘埃,让家升起烟火;
爱人是两片汇集在天边的流云,共穿一件彩衣;
爱人是两朵并蒂的莲花,一样地心事透明;
爱人是两只情深意笃的白鹤,生生世世相守。
爱人是你走累时,一块可以歇脚的石头;
爱人是你悲伤时,一条可以擦拭泪痕的手帕;
爱人是你无人喝彩时,悄悄向你竖起的大拇指;
爱人是你落魄时,不离不弃的影子。
爱人是对镜梳妆时,心疼你鬓角白发的人;
爱人是浪迹天涯时,让你心头一热的乡音;
爱人是月夜下,能与你纵马驰骋的人;
爱人是废墟中,仍然呼唤着你乳名的人。
爱人是一枚切开的石榴,你流泪,他也心酸;
爱人是未被开启的贝壳,双双把甘美包裹;
爱人是雨夜的'一盏台灯,使你看到枕畔的星光;
爱人是霜晨的一条棉被,让你的美梦不会被寒冷撕破。
爱人是惆怅时,能伴你起舞的夜曲;
爱人是孤独时,来你窗前歌唱的燕子;
爱人是远行时,在你耳旁千叮咛万嘱咐的人;
爱人是归航时,站在岸边向你含泪招手的人。
爱人是跋涉时,能拔除你脚底荆棘的人;
爱人是歇息时,轻轻拉着你手入睡的人;
爱人是你遭到误解时,射向谗言的锋利的箭;
爱人是永诀后,能用温馨回忆照亮你余生的人。
爱人啊——
就是彼此的天堂!
篇3:迟子建《最是花影难扫》赏阅
迟子建《最是花影难扫》赏阅
在故乡的春夏,要问什么店铺的生意最清冷?无疑是花店了。因为这时节大自然开着豪气十足的花店,谁能与它争芳菲呢。花儿开在林间,开在原野,开在山崖,开在水边,当然,这样的花儿都是野花,达子香,白头翁,蒲公英,百合,芍药,铃兰,鸢尾,绣线菊等,它们仿佛彩虹的儿女,红红白白,紫紫黄黄的,绚丽极了。
这时节的居民区也是花团锦簇,农人们栽种在花圃的虞美人,大丽花,步步高,牵牛花,金盏菊等,呼应着菜圃中的土豆花,豆角花,茄子花和倭瓜花。野花和花圃中的花儿,专为悦人眼目的,不肩负给人提供食物的使命,大抵是只开花不问结果,如热烈的情人,不计前程,恣意盛开。而菜圃中开花的植物,命系人类的餐桌,花开得就规矩,适度,收敛,除了倭瓜花开大朵,其余的细细碎碎的,它们得留着精气神儿坐果呀。
菜圃中每朵花的背后,都有一个看不见的宇宙,这个宇宙就是果实。西红柿能否饱满红润,决定了它与鸡蛋为伍时,能不能在金黄和雪白之间,为它注入最炫目的落霞;茄子是否硕大,决定了它与鲶鱼相遇时,能吸纳多少鲶鱼肌理的鲜香;豆角是否厚实,决定了它出锅时是否跟入锅时一样的出息,不让主人的碗盘亏空;土豆是否圆滚滚,决定了它们在被蒸煮的过程中,能否像孩子一样绽开笑脸;辣椒是否挺实鲜辣,决定了它能为姑娘们省下多少口红。
花圃和山间的花儿还开着呢,菜圃的花儿早就谢了,结了果子。待到秋天,人们收获了果实,霜也来了。霜是花朵的敌人,它们一来,花季就结束了。被霜打过的花儿,在阳光中耷拉着脑袋,憔悴不堪,满脸是泪。它们哭也是没用的,想要绰约的风姿,想要蜜蜂与蝴蝶同欢的快乐,只有等待春回大地了。此时它们也许会羡慕菜圃那些不起眼的花儿,它们结了果,在冬天还活着——谁家的地窖不储藏着土豆和萝卜呢。
冬天的花朵是什么呢?是雪花和霜花,可这样的花儿太素白了,又太脆弱了,说化就化,于是喜欢鲜亮颜色的女孩子们,不想让漫漫长冬为这样的花儿所统帅,她们在深秋糊窗缝时,就在两层窗中间的隔层里,造了一个花园。
那是独一无二的梅园。
极北的房屋,为了抵御寒流,玻璃窗都是双层的。这双层窗,一拃间距。深秋时节,人们在用毛边纸或是废报纸糊窗缝时,会在二层窗间,放上二三十公分厚的保暖的锯末子,然后插几枝用蜡油捏成的梅花。
那时北方偏僻的山村大都没通电,蜡烛是我们的光明神。蜡烛通常红白两色,从供销社买来。蜡烛将要燃尽时,烛芯气数已尽,侧歪了身子,人们只得吹灭蜡烛,留下烛头。女孩子们最喜欢那一块块润泽的蜡烛头了,尤其是红色的。我们会把它们珍藏起来,到了糊窗缝时,将收集到的蜡烛头,放到一个空的铁皮盒里,坐到火炉上融化了,一手擎着选好的.形态妖娆的干树枝,一手在滚烫的烛油和凉水之间飞转,让干树枝瞬间成了干枝梅。
捏蜡花要眼疾手快,勇气也不能少。大拇指和二拇指要紧密团结,先是共同探入滚烫的烛油(有点赴汤蹈火的意味),然后赶紧撤兵,再探入事先备好的一碗凉水中,让沾在指尖的那层烛油,瞬间冷却而不失黏性,再飞速移兵至干树枝,随你选什么位置,以枝条为主心骨,大拇指二拇指对着它一捏,奇迹出现了,花瓣似的烛油从指尖脱落,一朵粉红娇嫩的梅花,灿灿绽放了!一朵,两朵,三朵,七八朵,数十朵,干树枝瞬间春色贯通,梅花点点了!因为女孩手指粗细有别,再加上所蘸蜡油厚薄不同,蜡花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深有浅。但不管怎么的,它们都是霜雪时节开得最烂漫的花儿!我们把这样的梅花,插在二层窗格芳香的锯末子上,它们就像开在金色的泥土里。这时你封上窗,一个冬天就有花儿看了。
这样的梅园什么时候消失呢?当寒风撤兵,春风长驱直入,把山岭涂抹上绿色,野花和庭院的花儿姹紫嫣红时,人们要开窗闻花香鸟语,破败的梅园也就成为春风中的垃圾,被清理掉了。
我很喜欢苏轼的那首《花影》:“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研究者总把它说成政治抒情诗,说是苏轼在抒发他内心的愤懑,可我更愿意把它看做一首清新的自然诗。花影在台阶摇曳,任凭什么扫把,也扫不开它。这日光和明月下永不消散的花影,就是时光,不管它穿越多少年,总会把美留在人的心头。就像我遥想逝去的花儿,无论是山间的,还是花圃和菜圃中的,抑或是我们亲手在二层窗格打造的梅园,它们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被遗忘,而是像风一样,一直吹拂着我的记忆,不让它沉睡。
哦,还忘了说,我父亲当年看我捏蜡花,还帮我修剪过干树枝呢。他会掰下一些枝条,让它变得疏朗,且斜斜地朝向一侧,好像拱着虾米腰。我嫌这样的花枝没有精神,老态龙钟的,撇进炉膛烧掉。他还叫我不要在干树枝上,捏那么多的蜡花,说花多了反而不受端详。我才不听他的呢,那时我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觉得花满枝头才美。等我到了父亲那般的年龄,真正懂得美以后,父亲已去了另一世界,再无人为我修剪那样的梅枝了。而且,我们也不再捏蜡花,村落通了电,我们不用蜡烛了。我们得到了永恒的光明,却失去窗格里的梅园了。
篇4:为文学而生 迟子建散文欣赏上
为文学而生 迟子建散文欣赏(上)
俗话说“文如其人”。迟子建的文字如同她的人一样好看,不是那种江南小女子粉妆玉琢的美,而是东北女子特有的大气疏朗的那么好看。她的文风中也少有小女子哀哀切切的忧愁。在有人提出“文学之死”以及“文学是垃圾”的命题时,她却不以为然。
在她的笔下,文字是良药,在她失去挚爱后,她用文字疗伤,依靠文学,从厚重的悲伤中活转,获得生之幸福。这样一个坚强、善良的女子,她的文字足以温暖人心。
1、《阿央白》
它是如此安然地出现在我面前——阿央白。晨光弥漫了空悠悠的山谷,它面朝着鸟声起伏的山谷,把它那惊世骇俗的美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面前。
石钟寺石窟的第八窟便是它了——阿央白。它是一尊刻有女性生殖器的石窟,据说是白族先民原始崇拜的特殊雕刻。它同周围石窟中的菩萨、南诏国王及侍从、天神、力神、古代波斯国人等等坦然地相处在一起,以其浑然天成的美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只有这尊石窟下的一块圆石,才被千古不绝的朝拜者给跪出两江深深的凹痕,那么触目惊心的凹痕。
我远远地看着它,它的黑褐色的质地、轮廓分明的曲线、睥睨世俗的那种天真无邪的气质。我们就在那一瞬间温存地相遇了,阳光在它的身上浮游着,它似乎就要柔软地荧荧欲动,就要流出一股莹白芬芳的生命之泉。
没有嘈杂的交谈,静悄悄的风、静悄悄的阳光在我们之间穿梭着。它静悄悄地立在这里已经有许多个漫长的世纪了。它沐浴着风声、雨声、月光、阳光,这一切都没有损害它的容颜。它是古老的,同时又是年轻的;它是苍凉的,同时又是青春的。我注意到,周围许多处石窟在战事中遭到破坏,菩萨断了胳膊、侍从少了腿,而许多头像都面目模糊。独有它,阿央白,它依然完整无缺地出现在我面前。就连邪恶的手都不敢触及它,看来真正的美本身就能驱除邪恶。
阿央白出在庄严肃穆的佛教圣地曾招致了种种非议。有人说这纯粹是后人出于对佛教的亵渎而导演的一场恶作剧。他们认为阿央白不洁、不贞,怎么可以把生殖器赤裸裸地雕刻在石头上呢?
我无意揣测这尊大约诞生于唐宋时期的雕刻其用意究竟是什么,也许雕刻者雕厌了充满神话色彩的菩萨、天神,雕厌了国王和歌舞升平的场景,雕厌了他们不可触及的事物,所以他们才雕出一副显赫的女性生殖器,因为只有它,才能给人以最温存、亲切、可知的感觉。也许雕刻者只是发现了一大块黑褐色的石头,他产生了丰富的联想,于是女性生殖器的轮廓就在上面显现了。
当然,一切揣测都只能是假想。不管怎么说,阿央白诞生了,而且存在下来,并且将要获得永生。雕它的人没有留下名字,但我觉得当他用刀凿划出一道道痕迹时,他一定是敛声屏气用心在雕刻。雕它的人一定是个心性很高、懂得温暖的人,也是一个真正懂得艺术之美的人。我与阿央白邂逅的一瞬,我便于无形中看见了一双手拂名而过的痕迹。那只能是一双男人的手,只有男性的手才能使女性的美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解放。
晨光涌动着,我和阿央白同样沐浴着光明。我走近它,仔细端详它,我其实是在端详自己。它经久不衰的魅力在于它的真实、凝重和生动。它可以感知语言,它的深处曾搅起多少令这世上男女流连忘返的波澜——万劫不复的波澜。对于它,世俗的一切揣测都是毫无意义的了。可我仍未能免俗,试图还想为它所招致的非议做一番开脱。它跻身于佛教圣地,是否提醒人们,能做佛的思考该是由人开始的,而不是由神开始。只有人才能思考宗教和哲学,而人是从母腹中啼哭着爬出来的,阿央白是我们生命的窗口,我们的思想在做无边无际的精神漫游时,不要忽视生命本身的东西。没有生命,一切都不会存在。
当然,这些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在阿央白面前,你所需要的只是安详的目光。我一遍遍地注视着它,由远及近,由近及远,这时阳光更加浓郁了,它使阿央白焕发出一股流光溢彩的美。
阿央白的美在于它赤裸裸地将人们引以为神圣或邪恶的东西公之于众,这样神圣和邪恶就不能依附它而存在,它只为它自己而存在。犹如一枝娇艳异常的金黄色喇叭花,在深山野谷中摇曳着,释放着它那安静、炫目、动荡而悠久的美。
2、《撕日历的日子》
又是年终的时候了,我写字台上的台历一侧高高隆起,而另一侧却薄如蝉翼,再轻轻翻几下,三百六十五天就在生活中沉沉谢幕了。
厚厚的那一侧是已逝的时光,由于有些日子上记着一些人的地址和电话,以及偶来的一些所思所感,所以它比原来的厚度还厚,仿佛说明着已去岁月的沉重。它有如一块沉甸甸的砖头,压在青春的心头,使青春慌张而疼痛。
发明台历的人大约是个年轻人,岁月于他来讲是漫长的,所以他让日子在长方形的铁托架上左右翻动,不吝惜时光的消逝,也不怕面对时光。当一年万事大吉时,他会轻轻松松地把那一摞用过的台历捆起,随便扔到什么地方让它蒙尘,因为日子还多得是呢。而对于中老年人来说,看着那一摞摞用过的台历,也许会有一种人生如梦的沧桑感。
于是想到了撕日历。
小的时候,我家总是挂着一个日历牌,我妈妈叫它“阳历牌”,我们称它“月份牌”。那是个硬纸板裁成的长方形的彩牌,上面是嫦娥奔月的图画:深蓝的天空,一轮无与伦比的圆月,一些隐约的白云以及袅娜奔月的嫦娥飘飞的裙据。下面是挂日历的地方,纸牌留着一双细眯的眼睛等着日历背后尖尖的铁片插进去,与它亲密的吻合。那时候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撕日历。早晨一睁开眼,便听得见灶房的柴禾噼啪作响,有煮粥或贴玉米饼子的香味飘来。这基本上是善于早起的父亲弄好了一家人的早饭。我爬出被窝的第一件事不是穿衣服,而是赤脚踩着枕头去撕钉在炕头被架子一侧的月份牌,凡是黑体字的日子就随手丢在地上,因为这样的日子要去上学,而到了红色字体的日子基本上都是星期天,我便捏着它回到被窝,亲切地看着它,觉得上面的每一个字母都漂亮可爱,甚至觉得纸页泛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于是就可以赖着被窝不起来,反正上课的钟在这一天成了哑巴,可以无所顾忌地放纵自己。有时候父亲就进来对炕上的人喊:“凉了凉了,起来了!”
“凉了”不是指他,是指他做的饭。反正灶坑里有火,凉了再热,于是仍然将头缩进被窝,那张星期日的日历也跟了进来。父亲是狡猾的,他这时恶作剧般地把院子中的狗放进睡房,狗冲着我的被窝就摇头摆尾地扑来,两只前爪搭着炕沿,温情十足地呜呜叫着,你只好起来了。
有时候我起来后去撕日历,发现它已经被人先撕过了,于是就很生气,觉得这一天的日子都会没滋味,仿佛我不撕它就不能拥有它似的。
撕去的日子有风雨雷电,也有阳光雨露和频降的白雪。撕去的日子有欢欣愉悦,也有争吵和悲伤。虽然那是清贫的时光,但因为有一个团圆的家,它无时不散发出温馨气息。被我撕掉的'日子有时飘到窗外,随风飞舞,落到鸡舍的就被鸡一轰而啄破,落到猪圈的就被猪给拱到粪里也成为粪。命运好的落在菜园里,被清新的空气滋润着,而最后也免不了被雨打湿,沤烂后成为泥土。
有会过日子的人家不撕日历,用一根橡皮筋勒住月份牌,将逝去的日子一一塞进去,高高吊起来,年终时拿下来就能派上用场。有时女人们用它给小孩子擦屁股,有时候老爷爷用它们来卷黄烟。可我们家因为有我那双不安分的手,日子一个也留不下来,统统飞走了。每当白雪把家院和园田装点得一派银光闪闪的时候,月份牌上的日子就薄了,一年就要过去了,心中想着明年会长高一些,辫子会更长一些,穿的鞋子的尺码又会大上一号,便有由衷的快乐。新日子被整整齐齐地装订上去后,嫦娥仍然在日复一日地奔月,那硬纸牌是轻易不舍得换的。
长大以后,家里仍然使用月份牌,只是我并不那么有兴趣去撕它了,可见长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待到上了师专,住在学生宿舍,根本没日历可看,可日子照样过得一个不错。也就是在那一时期,商店里有台历卖了,于是大多数人家就不用月份牌了。我自然而然地结束了撕日历的日子。
我在哈尔滨生活的这几年才算像模像样过起了日子,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台历,让它由一侧到另一侧。当两侧厚薄几乎相等时,哈尔滨会进入最热的一段日子。年终时我将用过的台历用线绳串起,然后放到抽屉里保存起来。台历上有些字句也分外有趣,如一九九三年二月十四日记载着“不慎打碎一只花碗”;而二月二十八日则写着“一夜未睡好,梦见戒指断了,起床后发现下雪了”;八月二十八日是“天边出现双彩虹,苦瓜汤真好喝”!
到了一九九四年的一月十九日,是腊月初八的日子,东北人喜欢这天煮“腊八粥”,我在这天的日历上记着:“煮八宝粥。材料:大米、小米、绿豆、小楂子、葡萄干、核桃仁、大枣、花生”。三月三日写着“武则天墓被万人践踏,只因为她践踏了万人”。而七月十一日是“德国队以1:2败给保加利亚队。保加利亚用火一样的激情焚烧了陈旧的德国战车”(好像引自一位体育评论记者之言)。
台历有意无意成了我的简易日记本,当然就更加有收藏价值了。
不管多么不愿意面对逝去的日子,不管多么不愿意让青春成为往事,可我必须坦然面对它。当我串起一九九五年的台历、将一九九六年散发着墨香气的日子摆在铁皮架上时,我仍然会在上面简要抒写一些我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感的。如果能把幼时已撕去的日历一一拾回,也许已故的父亲就会复活,他又会放一条狗进我的睡房催我起床,也许我家在大固其固的那个已经荒芜了的院落又会变得绿意盈门。但日子永远都是:过去了的就成为回忆。
可它毕竟深深地留在了心底。当我年事已高,将台历的日子看花了,翻台历的手哆嗦不已时,嫦娥肯定还在奔月。
3、《必要的丧失》
一九九四年九月在云南的大理,有天傍晚我在散步时与一个精神失常者相遇。当时我正走在河岸上,空气很凉爽,明月下能见到苍山幽蓝的剪影。河岸上少见行人,月光使河水发出亮色。当我走上一座桥,在石桥的一端突然与一个人相遇。他衣着洁净,笑嘻嘻地望着桥下的流水,那样子仿佛水中有他的美如天仙的新娘。古朴的石桥、平静的河水、清朗的月光,这种充满古典情怀的场景使我对那男子产生了好奇,或者说他正在诱惑我。月色给他的脸涂上一层柔和的光彩,我见他相貌平平,他入神地微笑着,一动不动地望着河水。如果不是他始终如一地笑着,毫无顾忌地笑着,我是想不到他是精神失常者。当我意识到他的精神有问题时,他倒转身朝我走来,我大胆地打了一声招呼:“嗨,你好!”他并没有停住脚步,但他冲着我笑了,而且笑出了声。他与我擦身而过,他像大多数的精神失常者一样,走路很散漫,晃晃悠悠,有一种逍遥感。
我想象他为何而精神失常?爱情?金钱?权力?事业?这世俗生活中能制约、桎梏和诱惑人的种种事物我都想了一番,最后仍然是一团迷雾,得不到任何答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丧失了世俗人要为之奔波、劳碌、明争暗斗的职称、住房待遇、官职、金钱、荣誉等等这一切为人所累的东西,那么他心中留下的那一点是什么?也许是仅存爱情了。留下的必定是唯一的、单纯的、永恒的、执着的。这种东西带给了他安详、平和、宁静与超然。而到达这种境界却必须以丧失作为代价。
他对我的那一笑常常使我警觉,这使我想起了里尔克,他在自己的一生中努力追求一种孤独感,有时候朋友或亲人破坏了他这种孤独感,他就会离他们而去。这种孤独感是否是精神失常者心中仅存的一种古典诗意之美呢?距离产生了,客观、清醒和冷静的良好品质必然在人的身上出现,而距离总是以丧失作为前提的。
必要的丧失是对想象力的一种促进和保护。许多秀山秀水、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频频产生过大学问家,而很大气的艺术家却寥寥无几,我一直以为这样尽善尽美的环境没有给想象以飞翔的动力,而荒凉、偏僻的不毛之地却给想象力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可惜这样的地方又缺乏足够的精神给养。没有了满足感、自适感,憧憬便在缺憾、失落、屈辱中脱颖而出,憧憬因而变得比现实本身更为光彩夺目。
怀旧是否也是一种丧失呢?我认为是。尽管怀旧的形式本身是拾取和藕断丝连,但就怀旧的事物本身而言,它却是对逝去所有事物的剔除和背叛,因为你不是怀恋已逝的所有事物,而是只对一件事物情有独钟,那么你在怀旧,就意味着你对往昔大部分生活的丧失,你用阅历和理性判断出了一种值得追忆的事物,这种东西对你而言是永恒的。几乎所有的作家都有怀旧情绪,这种拾取实在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丧失,而这种丧失又是必不可少的。
那么憧憬呢?它也是一种丧失吗?我认为憧憬也是一种丧失。憧憬是想象力的飞翔,它是对现实的一种扬弃和挑战。现实太满或者太流于平庸了,憧憬便会扶摇而上,寻找它自己的阳光和雨露。憧憬脱离尘世,当然是对许多俗世生活的一种丧失。
怀旧和憧憬,这是文学家身上必不可少的两个良好素质,它们的产生都伴随着丧失。而任何人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怀旧和憧憬的,它需要营养的补充,也就是需要培养人的一种孤独感。一种近于怪癖的艺术家的精神气质。一个八面玲珑、缺乏个性的人是永远不会成为艺术家的,因为他(她)们拥抱一切,缺乏问询、怀疑、冷静和坦诚,因而也就产生不了距离和美。
我又想起了在大理石桥上遇见的那个人。以往我会像绝大多数人一样称他们为精神病患者,但我现在不那么以为了。首先我已经不敢肯定这是一种病,当然就不能说他是患者了。我们是用常人的眼光打量他们的,他们的失神和超常状态其实是引起了我们自身的恐慌,他们那不顾一切、彻头彻尾的丧失令我们疑惑不解,所以我们认定他们有病。有一个小常识很说明问题,几乎绝大多数病的症状都伴有抑郁、焦虑、暴躁、惊慌的表现,当你身上出现这种情绪时,你可能生病了。而精神失常者却表现出一种使人迷醉的冷静、平和及愉悦,这有他们脸上的笑容为证。他们战胜了抑郁、焦虑、暴躁和惊慌,他们的心中也许仅存一种纯粹的事物,他们在打量我们时,是否认为我们是有病的,而他们却是正常的?因为我们所说的正常是以大众的普通人的行为作为尺度的,所以我只能认为他们是精神失常者,或者说是精神漫游者。
要到达那种境界要丧失多少东西?我不敢设想。也许他们也怀想和憧憬,就像我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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